第12章 太子

和靖二十年七月十六,太子穆延柏向上启奏,明珍公主暴毙一事非太子妃所为,乃太子妃身边一名唤“翟翠”的宫女栽赃陷害。
和靖二十年七月十七,御史台即有人在早朝弹劾太子徇私枉法。当日下午,和靖帝想令人审讯翟翠,可她已在牢中自尽。
消息不知被谁走漏,但似乎也是瞒不住的。
一时间天下哗然,废太子的言论也开始出现。
穆归晚令容之提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慢慢踱到坤宁宫。
坤宁宫门口守门的宫女告诉她,皇后和太子正在里间。穆归晚猜到了母子俩的对话不会愉快。
止住了宫女们的通传,她悄悄走进里间,正听到皇后的怒斥:“……你别忘记了!你妹妹是为你而死的!”
穆归晚在心里“哦?”了一声。
当年皇后的四公主落水时,皇后正在照顾生病的太子。后来四公主没了,太子的病好了——按照穆归晚的想法,太子那病本来也不严重,远不到皇后口中‘一命换一命’的地步。
除非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屋里皇后这句话响起,穆归晚久久没有等到太子的回应。因此她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宫女,示意她去敲门。
“谁?”皇后还带着些怒意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不等宫女回答,穆归晚自己开口:“母后,是儿臣,嘉公主。”
屋内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屋门被打开,露出皇后红彤彤的眼睛和将要溃烂的唇角。她一见穆归晚,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再也没有刚才的怒火,是穆归晚从小到大都熟悉的茫然无助:“迟迟,你来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穆归晚安抚的笑了笑,越过皇后的肩头,看到太子跪在地上,侧对着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太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喜欢哪个女子,想让哪个女子做王妃,我从没拦过,只要他一句话,我没有不愿意为他做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惯坏了他,这人命关天,尤其又是兄弟姐妹的事情,他怎么能——”
“母后。”穆归晚看着太子,唤皇后。
皇后被打断,咽下了后话。
穆归晚说:“那宫女是自己触壁死的。这种方式,谁能逼她自尽?只有她自己想死。何况现在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柏儿收买的她。母后现在就开始发火,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穆归晚的话落下,皇后先是一愣,后又是一喜:“迟迟的意思是,这事儿有法子解决?”
穆归晚没有应她,只是看着穆延柏。
穆延柏仍是跪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她刚才进门的时候,穆延柏没有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穆延柏也没有动。哪怕到了现在,事情有转机,穆延柏仍然没有动。
他好像很笃定这件事能够轻而易举地结束。
穆归晚有些迟疑,她不知道穆延柏是不是还藏了后手。
“柏弟,你觉得呢?”穆归晚没有回答皇后。
穆延柏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看向穆归晚,古井无波,“姐姐说得对。”
他话少,穆归晚也没打算等他的下文。得了这么一句话后,她对皇后道:“母后,儿臣备了甜甜的银耳莲子羹,您且去尝一尝,歇一歇吧。别为了柏弟气坏身子。”
皇后看了看穆归晚,又看了看穆延柏,顺着穆归晚给的台阶就下,“我也是该歇歇了。唉,迟迟,你这弟弟不省心,还劳你多担待。”
穆归晚抬起唇角,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得体微笑:“母后见外了。”
随后容之拎着食盒上前,跟在皇后身后一道儿离开。
待皇后离开,穆归晚关上屋门,上前去搀穆延柏的胳膊,“快起来吧。乖乖,这是跪了多久?”
穆延柏惦念着男女授受不亲,本不想借她力气。可腿才一动,整个人立刻开始打晃。他不得已握住了穆归晚的手,稳住了身子,缓缓站起来。
刚站好,穆延柏便觉得双腿发麻,又酸又胀。
穆归晚察觉出他的不舒服,扶着他坐到圆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下回母后再不高兴,你多少说几句好话,别叫自己这么跪着。”
穆延柏坐稳了,对还站着的穆归晚说:“姐姐回回都这么说。”
穆归晚一愣,又笑了。在穆延柏对面坐下,她嗔:“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脾气,真拿你没办法。”
穆延柏跟着她也笑了笑。
穆归晚说:“我的弟弟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眼下这个事情,你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穆延柏沉吟片刻后,道:“没有。”
“没有?!”穆归晚惊愕。
穆延柏仍然镇定:“定昭宁罪证的是她的一只杯子。我所做的只是证明那杯子是有人放置陷害昭宁的,并不能代表那宫女就是杀害二妹的凶手。”
穆延柏说到这里,穆归晚有点儿明白了。
现在大家似乎都已经默认,放杯子的人就是害明珍公主的人。因此很多人不相信和太子妃只有一点儿小矛盾的宫女能杀了公主,还栽赃嫁祸太子妃。
这需要太高的伎俩和胆量。那宫女如果不是身后有贵人指点,便是太子收买的‘替罪羊’。
可是如果那宫女只是在发现明珍公主死后将杯子放到了明珍公主处呢?
穆归晚想,虽然有点儿过于巧合,但比起宫女杀害公主,这番言论的可信度确实是高了很多。
“可是那翟翠已经死了呀。”穆归晚说。
穆延柏缓缓一点头:“这是个变数。”
原先穆延柏的计划中,只是为了用宫女将能够定罪晏昭宁的证据和晏昭宁抽离开,让刑部继续去查杀害明珍公主的凶手。
可是不过一夜,翟翠就死了。
穆归晚眼珠子一转,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翟翠不是自尽吧?”
“当然。”
穆归晚很肯定地说:“她也不是你害死的。”
“当然。”
“那会是谁?”
“是想让太子不好过的人。”
穆延柏这话好像是说了,又好像没说。
不过穆归晚明白,没有人会对穆延柏有什么意见,但对太子有意见的人,那可就太多了。
首当其冲的就有那么一个。
“是定王?”
定王穆延洵,他们的三弟。定王的生母是这宫中卑微且无人问津的宁淑女。这位宁淑女毕生最光辉的事情,恐怕就是生了两位皇子,且其中为长的三皇子十分出众。
穆延柏摇头:“不知道。”
穆归晚一手撑住脸颊,漫不经心地看向窗。窗户关着,看不清外面,只能看到雕花,“翟翠被关押在刑部。如果是定王做的——他的手有这么长吗?”
穆延柏跟着穆归晚一同去看那没什么可看的雕花,“定王的生母宁氏出生于江南的小户,他的王妃虽是孟氏,但只是表亲。”
“孟家不缺钱,养得起那么多表亲。也自然不会对表亲上心。”穆归晚接话。这意思是说,如果孟家的表亲想要得到更多的人脉关系,那么只能靠表亲本人努力了。
穆归晚回忆起那位貌美的定王妃:“定王妃是蔓晚的伴读,和蔓晚一样,看上去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其实骨子里清高又倔强。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定王一家和孟家关系平平,他们能让孟家联系到刑部的人吗?”
穆延柏答:“我领翟翠去认罪的前一晚,定王妃夜宿在孟府。”
“这倒是闻所未闻。”穆归晚不对他派人监视定王夫妇错愕,只惊讶于定王妃似乎在孟家有她不知道的关系。
穆延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还有一件事。”
“什么?”
“定王要立侧妃了。”
“立谁?”
“吏部侍郎万大人的独女。”
“她?”穆归晚一惊,“万大人向来宝贝自己的独女,怎么会同意让她做侧妃?”
“这便是三弟的本事了。”
此时,定王府内。
定王穆延洵坐在书桌前,一张英气的眉眼皱在一起,面对怀里默默流眼泪的小粉团子手足无措,一点看不出是在女子面前翩翩风度的王爷。
小粉团子是陛下的皇长孙女,也是定王和王妃唯一的女儿,由陛下亲自取名,唤做‘东瑜’。
穆东瑜今日不知听哪个下人嚼了舌根子,说她父王要娶新的母妃,以后就不要她了。
才三四岁的小姑娘哪里听得了这个?她一边哭一边去东厢找定王。结果一听说父王不在,以为是他已经跑去找新母妃了。
小姑娘吓得魂都要飞走了,最后还是被定王身边的侍女给送来了书房。
穆东瑜被定王妃教导的十分知礼。哪怕哭成了小泪人儿也知道抽噎着给定王请安。反倒是在书房读书的穆延洵,从她踏入门开始就处于手足无措的状态。
等听女儿抽抽嗒嗒的瘪着嘴,委屈的说完自己听到的话,穆延洵的心都疼的化成水了,连忙把女儿抱进怀里。
“父王不会不要我们东瑜的。”穆延洵没有帕子,用手为她擦眼泪。
穆东瑜自己取出一张小帕子来,先给穆延洵擦了擦手,才给自己擦眼睛,“父,父王。您如果不喜欢东瑜和母妃了,东瑜有月钱,可以带母妃到外面去住,不会饿肚子,也不会淋到雨。但是父王,东、东瑜还是有一点害怕。东瑜还有点小,怕保护不好母妃。”
穆延洵的眉毛都扭起来,整张脸都因为心疼跟着扭曲:“东瑜胡说,父王不会不喜欢东瑜,也不会让你和你母妃到外面去住的。这里是你们的家。”
穆东瑜哭久了,抽抽着有点儿喘不上气。穆延洵连忙帮穆东瑜在后背上顺顺气,“东瑜别听其他人胡说,他们是骗你的。”
“那可是,”穆东瑜的气息顺了,“父王为什么要娶别的女子?”
穆延洵没有办法向年幼的孩子解释自己的私心。
他沉默下来。
而这样的沉默落在穆东瑜眼中,无疑是一种默认。默认他在说谎话唬她。
可是下一刻,穆延洵说:“就算父王娶了别的女子,最爱的也是你。你永远都是父王的掌上明珠。父王不会让任何人,包括你母妃,给你委屈。”
穆东瑜不懂‘见好就收’,只是觉得父王现在很认真,很诚恳。她又想起母妃教她,不要信一个人说的话,要去看一个人做的事。
于是她在穆延洵怀里慢慢不哭了,因为她想等着看,那个新母妃来了之后,父王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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