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善晚盯着穆归晚。
直到这时候穆归晚才发觉穆善晚和穆江晚这对看似毫无关系的双生女其实长得很相像。
尤其是当她们眼中都含着怨恨的时候。
“我有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你不清楚吗?”穆归晚声音虽轻,但是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同样的,所有人也都听清了穆归晚话音中的伤心。
穆善晚有一时语塞,可是很快反驳:“可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长姐,我不理解。”
穆归晚看了一眼里屋,善信大师在那里。回过头来,她说:“三妹,你问的人应该是善信大师还是我呢?”
“好了,阿善。”宝皇贵妃在这时候走上前来,轻轻捏了捏穆善晚的肩膀,“她是你姐姐,不可以这样子。”
穆归晚向宝皇贵妃投去感激的微笑,再一俯身,向宝皇贵妃和皇后告别。
穆归晚踏出抱琴楼后,在抱琴楼门口稍站了站。
跟在她身后的容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来得及站住脚,跟着走到了穆归晚身边的位置。“公主,怎么了?”
穆归晚没有应。
容之知道公主脾气好,不会责备她,因此大着胆子抬起眼皮去看公主的脸色。却发现公主微微仰头,眨了眨眼睛。
等到公主低下头的时候,她的眼眶红了,也落下眼泪来。
容之震惊于公主突然地落泪,可是公主已经快步往前走。她便也跟着往延禧宫门去。
等到延禧宫门口,穆归晚埋着头,脚下步伐加快,扑进了一直在门口等待的孟宗怀里。
孟宗抱住穆归晚,不明所以地看向容之。容之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的时候,穆归晚闷声说:“孟宗,我想回家。”
“好。”
可是怀里人不动弹,孟宗抬头环视,见周围除了宫人之外并无他人。他便弯下腰来,伸手揽住穆归晚的双腿,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起。
穆归晚仍然不肯抬头,把脸埋在他怀里,任由他抱。
她听到身后传来许多脚步声,也感觉到自己被孟宗抱着微微倾斜了一下。“皇后娘娘。”
“这是怎么了?”皇后显然是错愕的。
孟宗有一瞬无措,但很快镇定:“大抵是故地重游,回忆往昔,伤怀了。”
“哦……”
“还望娘娘恕臣冒犯,臣先退下了。”
“去吧。”
孟宗抱着穆归晚,就这样坦荡荡的走了一路。一直走到宫门口的马车上,孟宗把穆归晚抱上车,低下头去耐心地问她:“令贞,你好些了吗?”
穆归晚这时也才抬起头,她满脸都是泪,眼睛红,鼻尖也红,看着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孟宗,如果你知道我是坏人,你还会愿意做我的驸马吗?”
孟宗没有带帕子。他把袖子裹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替穆归晚去擦脸上的眼泪,“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坏人啊。”
孟宗语气软软的,带着哄孩子似的温柔。
穆归晚一只手捏住孟宗的衣领,把额头贴住他的胸膛,一张脸埋进去。“可是……今天那个善信大师,她说是我杀了二妹……”
怀中女孩子分明在哭,孟宗胸膛前有一片温热,但她又强忍哽咽,只是难以自控的颤音在不停出卖她。
孟宗心头一颤,马上化成一滩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又很清楚自己怎么了。
他本以为妻子过世之后他会一直做一个安静平庸的鳏夫,但是穆归晚的出现就像是一道猝不及防的光。她近乎完美的满足了他对心爱之人的想象:美丽且聪慧,坚强又善良。
而且她虽贵为公主,但是几乎没有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穆归晚让孟宗原本寡淡的生活开始有了涟漪,也让孟宗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
此时心爱之人在自己怀中哭泣,孟宗怎么忍心?“那善信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令贞莫哭,明日我便去寻她,为你讨回公道。”
穆归晚左右蹭了蹭孟宗胸前的衣襟,是摇头的意思,“罢了,别去了。”
“那也不能让她平白污蔑了你。”
“可是她当时摆出的是二妹回魂上身的样子。你去找她,她只会说那是二妹的话,也不会认呀。”
“欸?还有这种拙劣的借口!什么天地鬼神,满口荒唐话。”
穆归晚闷闷的委屈:“可是宝母妃信呀……二妹是她的女儿,过世之后又一直没找到凶手……孟宗,我好害怕。”
孟宗将双臂勒得紧了些,把穆归晚稳稳地抱在怀中,试图给她一些安慰:“就算宝皇贵妃信了,陛下也是要看证据的,不可能凭一个什么法师的信口胡言就冤枉你。”
“可若是善信大师让陛下也相信了那是二妹呢?”
孟宗被穆归晚这话问得一愣,“不会吧。那不是假的吗?”
穆归晚自孟宗怀中抬起脸来,“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宝母妃今日信了。如果父皇也信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脑袋又低下去,两根手指纠缠在一起,拧成小小麻花样子,“若是没有善信大师就好了。没有善信大师,就不会有这稀奇古怪的话了。”
孟宗见她实在可怜,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让我想想办法,令贞。让我想一想。”
穆归晚再次抬起头,眨巴眨巴自己红红的眼睛,“什么办法?孟宗,你不要做傻事。”
孟宗低下头去,叹着气笑:“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要保护你的。”
“璐弟那么努力保护临棠,甚至不惜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父皇都知道了。可是最后昭宁还是没有因为她的胡言乱语而受到什么惩罚呀。说是禁足,但是昭宁怀有身孕,又能去哪里呢?”
孟宗沉吟不语,穆归晚并不催促,只静静看着孟宗。
待到他重新柔和了面孔向她微笑的时候,穆归晚听到他说:“总会有办法的。”
穆归晚低下头去,用额头抵着孟宗的肩,语气既柔且软:“可是我怕你会遇到危险。”
孟宗用左手去捉住穆归晚的右手,放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身为你的丈夫,我理应保护你。”
穆归晚不知道孟宗会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事情发生的当日下午陛下便得知了善信大师的言论。听说他当时在东暖阁批阅奏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恼怒,气得砸碎了书房里的镇纸。
起先大家都以为穆归晚摊上了事儿,但很快陛下在东暖阁的言论也跟着传了出来:他令人去捉拿善信大师,为的是惩罚她胡言。
穆归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独自一人坐在东厢的卧室。容之干脆利落的把事情说完后,她只是挑了挑眉,让人猜不透情绪。
门口的纱帘之后,一个小侍女柔柔说:“公主,刑部右侍郎鱼大人求见。”
“知道了。”穆归晚应,“请鱼大人去水榭等我。”
外间的侍女应声离开了,容之问:“公主,鱼大人找您做什么呀……刑部……是不是抓坏人的?”
穆归晚站起来看容之,她细细的眉毛皱起来,小嘴嘀嘀咕咕,满脸的担忧。
穆归晚笑着看她:“虽然父皇说了善信大师胡言,但是刑部来人询问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穆归晚这么说,也轻轻松松地带着容之到了水榭。
嘉公主府的水榭不常招待客人,是以穆归晚说要请鱼大人到水榭时,公主府的侍女们还连忙去取了两个软垫放到水榭之中的石椅上。
穆归晚走进水榭,离刑部右侍郎鱼敬忠大人三步之远的距离站定,向他点一点头。
鱼敬忠向她拱手:“见过嘉公主。微臣今日贸然来访,唐突了。”
穆归晚抬手,示意鱼敬忠在放了软垫的石椅上坐下,她自己离了一定的距离坐,“大人今日一行,实在令贞意料之中,算不得唐突。”
鱼敬忠在穆归晚指的位置坐下,向穆归晚一点头:“想必今日清晨之事,也令公主感到为难。”
穆归晚侧过脸,一点一点把眉头蹙起。这神情起初让鱼敬忠以为今日清晨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想不起来。但是下一刻穆归晚重新把脸转过来,正对着鱼敬忠的时候,鱼敬忠才发现原来嘉公主一直在强忍眼泪。
“鱼大人这么说……”穆归晚努力的抬起唇角展露笑容,但是脸颊上的肌肉还是无法避免的痉挛了几下,“也确实是,为难的。”
鱼敬忠其人是很不擅长面对柔弱的女子的。大抵因他生性沉稳平和,所以他更擅长凭事实证据来同人谈事,而不是运用情感。
当下面对红着眼眶的穆归晚,鱼敬忠确实头疼了一瞬:“请公主放心,臣定会查明真相,不让您平白受此委屈的。”
他说完这话,又觉心虚。其实他此行并不是奉旨,也不是为了帮穆归晚鸣不平。
从善信大师这件事开始到他今日来访,全都是熹荣公主穆善晚一手策划的。
鱼敬忠不知道穆善晚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信陛下,也不信其他人,只是一口咬定穆归晚有问题。但是身为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表妹,鱼敬忠做不到袖手旁观。
那边嘉公主听了他的话,眨眼的时候落下一滴眼泪来,“那便多谢鱼大人了。不过……您若要问我什么,我也全只能以‘不知道’三字作答。今日之事,于我而言,实是无妄之灾。”
“这是自然。”鱼敬忠收起自己的心绪,叹息一声后又说,“不过臣想问的事情,公主或许是可解的。”
“既如此,令贞定知无不言。还请您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