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五,天气,多云。
好久都没看到妈妈了,我问爸爸妈妈去哪了,爸爸不愿意搭理我,只是很不耐烦地说妈妈出差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也很少看到爸爸。爸爸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经常晚上出去,还拎着黑色的大袋子,到深夜才回来。
他出门的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家都不敢睡觉,尤其是总是会觉得家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一些奇怪的味道。可是爸爸回来之后,我就更不敢睡了,爸爸最近好恐怖,戾气很重,脾气也很暴躁,比那种奇怪的东西还要恐怖。
唉……不敢再多写了,要是被爸爸发现就完了。”
阳朵盯着这一页日记本,双手捏紧了拳头。这些文字对她来说很陌生,但是字迹又是她自己的,而且看着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她甚至能感受得到,这是半夜偷偷在被窝里写的。
这篇日记也没写具体年月日,不过看着爸妈房间的情况,大概能推测出来起码已经过了一个月。可是为什么这里发生的事,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她越是想,就越发感觉头痛,头痛欲裂……
阳朵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体,从沙发滚落到地上,即使撞到茶几也感觉不到疼,因为头痛药远超过那点皮肉的痛感。
忽然耳边传来沙哑低沉的男声,这个声音她经常能听到,总是会在她很痛苦或是受到委屈的时候出现。
比如,在学校被人抢了东西,这个男声就会出现:“怕什么,把东西抢回来还不够,还要加倍偿还欺负你的人。”
阳朵会情不自禁地听他的话,所以她在学校并不是好学生那一栏的,时常被找家长,在老师眼里,她好斗爱惹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少女。由于经常被找家长,有时候爸爸去学校之后,回家就会对她和妈妈一顿痛骂。
在阳朵心里,她很惧怕这个男人,她觉得这个男人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他凶残、爱喝酒,每次酒喝多了就爱发脾气,一发脾气不是骂人就是摔东西,甚至还会打她和妈妈。每每这时,妈妈总会把阳朵关进房间里,不让她看到那些场景,可是即便她躲在门口,看不见但却能听得见声音,那些声音好似一根根刺,扎在她那颗并不大的心上。
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房间的门,环臂抱着膝盖,将头埋在手臂与膝盖之间,沉默着、听着门外如战争般的声音,她想冲出去对那个残忍的男人大吼一声:“放开妈妈”,可是她不敢。
她甚至不敢睁眼,连地面都不敢看,不敢直视地砖上自己的倒影,从倒影里看到的不止她自己,而是能看到她爸爸的那张脸。
她更恨的是,那个男人每次发完酒疯,第二天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跟她和妈妈说话,而每当这个时候,阳朵总是将脸别过去,根本不想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小孩子,只顾着自己的情绪,不知道越是这样就越会引起他的愤怒,而当妈妈察觉出不对劲时,就会立刻道歉赔笑,因为她知道,爸爸又在暗中生闷气了,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根本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爆炸。
从上上个月开始,她就没再见到过妈妈了,还是和往常一样,将房间门反锁起来,背靠着门坐在地上。那个很久没出现的沙哑男声突然出现,“你不是很恨他么?趁现在,让他永远消失吧!”
永远消失,那不就是……让他死么?
“这可是犯法的啊!”阳朵当即瘫软在地。她每天夜里都会精神崩溃,听到这句话也只不过让他的崩溃多加重一成而已。
更重要的是,这个想法她并不是从没有想过。
不知道从哪个深夜开始,当她听到门外的争吵声与厮打声时,她的脑子里突然产生这样一个念头:要是他能永远消失就好了,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和妈妈了。
“对不起,我害怕&……”阳朵依然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对不起……”
人总是这样,总是在需要站出来的时候选择了沉默,理由无非只有一个——我害怕。
她既不敢在妈妈被欺负的时候挡在前面,也不敢做那个声音说的事,她只敢像现在这样,关上房间所有的灯,拉上窗帘,不让一丝的光线渗进来,她不敢直视家里的一切。
“让他永远消失吧,消失在你们的视线和生活之中,去吧,不要多久,你将会重新获得平静的生活,家里再也没有浓郁的酒精味,也不会再有撕心裂肺的争吵。去吧,只要一下,就好……”
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她越是捂紧耳朵,这个声音就越明显,从她的耳边缓慢地渗进她的心里,直至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个细胞。
“你到底是谁?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黑暗之中,阳朵缓缓站起身,擦去脸上的眼泪,对着空气勉为其难地尝试着微笑,反复练习了几次,直到让自己觉得不那么违和。
下一刻,她打开了房门,客厅的灯光瞬间照进来,洒在她习惯了黑暗的脸上。阳朵下意识地将头侧到一边,抬起手臂挡住一些光线,渐渐地让眼睛适应光线的亮度。
那个男人喝得烂醉,正背靠在阳台上,地上七零八碎地躺着酒瓶的碎片。
他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的,鬼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阳朵不敢立刻靠近,生怕眼前这个疯子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然后把她的头往地上按。这个场景她见过太多次了。
“爸,爸?”阳朵站在客厅中间,试探着喊他:“大半夜的还不睡觉?”
见他丝毫没有反应,便又上前走了几步,还是没反应。
阳朵在心里想着:该不是喝酒喝死了吧?难道还有这种好事?
阳朵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咬紧牙关,直接走到男人前面,踮起脚尖,试图用食指去探他的鼻子下边是否还有呼吸。就在阳朵的手指放在他鼻子下方时,他突然睁开了眼,大喊了一声:“你在干嘛?!”
而后,由于喝了太多的酒,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身体平衡的意识,再加上少许的吃惊与紧张,一个不小心,直接后仰摔下楼去。
大概几秒之后,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阳朵的心里毫无波澜,只有眼睛眨了一下。这算什么,算得上是报应么?
她先是笑了几声,没过一会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发晕,紧接着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重,已经支撑不住站起来了,便倒在地上,脑袋和地板碰撞的声音在潜意识里回荡。
再醒来时,睁眼看到的不是自己房间熟悉的天花板,也不是沙发上面的天花板,而是从没来过的陌生地方。
阳朵尝试着坐起身,但好几次都失败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眼珠子还是能转 ,把字面八方都扫了一遍,确定了一件事——此时此刻,她正躺在医院病房。
等会,她为什么会在医院,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阳朵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好像有些重,手一摸才意识到原来头上缠着纱布。
“护士姐姐,有人在吗?”阳朵身体稍微往门的方向倾斜,想找个人来问问情况,好在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开门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护士。
这个护士姐姐的声音很温柔,来看了眼阳朵的情况,然后给她打吊针。
“姐姐,我怎么会在这里?”
“哦,是警察叔叔送你来的。”护士姐姐一边扎针,一边也没多想,直接脱口而出了。
“警察?”听到警察两个字,阳朵整个人瞬间紧绷了起来,混乱之中,脑子里闪出了一些昨晚发生的事情。也是,那么大一个人坠楼,很难不让人有所怀疑。
她正皱着眉头思索,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这次进来的是警察,一男一女。
阳朵很害怕,甚至不敢直视两位警察的眼睛。往常她在打吊针的时候,是不敢看扎针的,今天有其他比扎针更可怕的事,惹得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护士手上的一举一动。
此时她的痛觉完全麻木了,但是出于条件反射,还是表现出一些疼痛感觉,小嘴情不自禁地抿了起来。
待护士忙完走出病房,女警察才上前一点,开始问话。女警的声音很温柔,也很会循循善诱地引导。阳朵一句没隐瞒,全盘托出。
“昨天半夜,我听到阳台有声音,就开门看看,结果发现爸爸靠在阳台上,他好像是喝醉了,阳台还有摔碎的酒瓶,我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就想着能不能把他拉进房间,没想到……”
阳朵突然哭了起来,“没想到他突然睁开眼,摔下去了。”
“小朋友,”女警拿出来纸给她擦了擦眼泪,顺势坐在床边,这样更方便近距离地察言观色,也容易降低对方的警惕,“你爸爸他经常喝酒吗?”
“嗯,爸爸很爱喝酒。”阳朵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话。
她对昨晚发生的事所有供述,句句属实,没有任何隐瞒。
“警察阿姨还想问小朋友一个问题,家里就你和爸爸两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