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朵去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给外婆打了个电话。
“阿婆,这周我回不了家了,学校出了新规定,住校生不让回去,你在家好好的,对了,我那个手机坏了,我每天晚饭的点给你打电话,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虽然每次打电话都这么说,可外婆从来没跟她提过什么需要,从来没给她舔过麻烦。因为外婆知道,高中学业很辛苦,不想她再为这个家操心。阳朵每次说学校有什么事,外婆也从不过问真的还是假的,因为外婆知道,朵儿是个明事理的人,如果说的是假的,就是怕她操心,她一操心,朵儿就该操心了,所以她从来不怀疑阳朵的话真假。
只是这次,学校突然出新规定,外婆心里有些忐忑,该不会是朵儿在学校出什么事了吧。担心归担心,可嘴上依旧说着:“一切以学业为重,听学校安排,等你考上大学,外婆就安心了。”
“嗯,阿婆放心吧,我在努力学习呢!”阳朵在电话这头强颜欢笑,可这句话说出口,顿时觉得鼻子一阵酸,嗓子也有些哽住了,便捂住嘴,不让外婆听出声音的奇怪,“要上课了,阿婆,明天再给你打!”
说完,就立马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阳朵忽然泪如决堤,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回想起走过这么远的路,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刻就好像与世隔绝,外面世界一切的喧哗与吵闹都与她无关。
“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一个清脆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阳朵抽搐着抬起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还吸了一口鼻涕。由于只有一只手能动,又擦鼻涕又擦眼泪,倒整得有些手忙脚乱。
阳朵稍微收拾了一下脸,看着眼前的男生,没好气地脱口而出,“你是谁啊?”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男生朝她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清冷中带着丝丝暖意,好似夹着细雪的微风。看到阳朵点头,他才缓缓坐到阳朵身边,还特地跟她保留一些距离,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阳朵,“来,擦一擦。”
阳朵一只手干什么都不方便,在男生的帮助下,才拿出来一张纸,把脸上多余的眼泪擦去,看了眼周围没有垃圾桶,就把用过的纸塞进口袋里了。
“对了,我叫江有恒,江河湖海的江,恒星的恒。”江有恒安静地看着阳朵,“你叫什么?”
阳朵迟疑了片刻,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才敢说话,“阳朵,太阳的阳,花朵的朵。”
经历过绑架之后,她对任何朝她走来的人都心怀芥蒂,谁知道哪个又是赵佳莹找来的人?不过眼前这个男生看上去好像不像是坏人,但也只不过是看面相而已。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看了几分钟的月亮,数了几分钟路过的蚂蚁。吹了会傍晚的风后,阳朵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这才想到男生的名字,“江有恒,好名字,有水有星辰。”
“你的名字还有太阳呢。”江有恒歪头朝她一笑。
“哎?这么说咱们还挺有缘的不是吗?”许是听到了夸奖,阳朵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你看,我的名字里有太阳,而你的有星辰,太阳落山了,星星就该出现了,是不是很有缘?”
“是啊……”江有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确实是他自己没出现过的想法,不过转念一想,太阳和星星一个出现在白天、一个出现在夜晚,岂不是见不到了?怎么会有种有缘无分的感觉……
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短暂地划过,江有恒也没再多想,偏头看向阳朵,“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伤心呢?”
“这就不说了,说了也无济于事。”阳朵不想给他人带来负能量,况且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一般人听了也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也不能理解,所以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
“那好,以后记得开心就好。”江有恒是个还能有分寸的人,既然他人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再追问,尊重要远比追问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阳朵心里忽然很平静,跟眼前这个陌生人相处,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却能让她感觉到心安。可不过转瞬,她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那个,快要上晚自习了,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没等江有恒回话,阳朵就拖着打了石膏的胳膊,迈着不协调的步子跑开了,从背影看,四肢的不协调程度就好像是新装上的肢体。
此时,天边还剩一缕霞,半轮新月已上枝头,在灯光亮起的校园里,星光显得有些黯淡。
晚课前有一节一个小时的小自习,是给学生自己写作业或者订正错题的,老师一般不会来,除非课程进度赶不上,才会来占小自习上课,毕竟老师也想休息。
而对于高中生来说,只要老师不在教室,就难免忍不住扭头说上一两句话,班主任总是喜欢偷偷在后门附近的窗子看,盯上哪两个讲话,下节课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提问或者上黑板写题基本上是跑不了了。
还和往常一样,今天的小自习,班主任在后窗看了一会。这时发现班主任的同学就会相互提醒,然后大家都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今天不一样的是,班主任不是只在窗外看完就走,而是直接从前门进来了,不仅进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新同学。
“大家手头上的事都停一停,我来说个事。”这是班主任要说事情的经典开场白,接着他朝门外招了招手,对门外那个人说了声:“进来吧。”
班主任招手让新同学站上讲台,“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这学期转到咱班的新同学,大家欢迎。”
接下来就是一阵不那么整齐的鼓掌声。
班主任又对新同学说:“这是咱高二六班的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跟大家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叫江有恒。”
刚听到声音的时候,阳朵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过,直到下一秒“江有恒”三个字一出,本来低着头发呆的阳朵立刻来了精神,一抬头,果然是那张不久之前才见过的脸。
再次见到这张脸,与傍晚在校外月下见到的好像有些不同,许是灯光的缘故,现在看得更加清晰,而且是正脸。阳朵刚才抬头的瞬间,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江有恒浅笑着点点头。
他个子很高,看上去有些偏瘦,但整个气质看上去又很匀称,一点都不驼背,一头偏卷的黑发把他的皮肤衬得很白,一双黑得发亮的瞳孔藏在眉下,显得有几分神秘,还有几分坚定。
阳朵的心突然快速跳了几下,莫名生出一阵心慌,便赶忙低下头,把视线转移开,只留一双耳朵去听他的自我介绍。
“以后和诸位就是同班同学啦,还望多多关照。”
他自我介绍完,又响起一阵不那么整齐的掌声。
江有恒在掌声之中走下讲台,在阳朵的余光下走过过道,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
掌声落寂,班主任又来一句标准的结束语:“好了,安静下来,不要讲话了啊,该干嘛干嘛。”
班主任走后,班里开始比以往更多的窃窃私语,少年时代的人们都喜欢新鲜事。
有几个女生正在说着悄悄话:“嗨,班里来了个小帅哥哎。”
坐在后排的男生直接跟江有恒打招呼,“哥们,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坐这的,咱就都是兄弟,以后有哥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死。”
后排的男生都是些不爱学习的,人不坏,但是爱惹事、爱拉帮结派、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自习下课,阳朵在自个儿的座位上看书,只听后面传来一阵起哄声,她没回头,可手上的笔不自知地从手上滑落,她就这么听着。
赵佳莹直接坐到江有恒的对面,不知道拿了谁桌子上的笔,在江有恒书本的扉页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喏,这是我电话号码,有空联系哦。”
赵佳莹一出手,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后面的男生自愿当气氛组,“哎呦,赵姐这是看上了?”
赵佳莹没说话,鼻孔出气冷笑一声,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江有恒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书从赵佳莹手里拿回来,然后把书合上,甚至没多看一眼写在扉页的电话号码。
周围的男生见他没反应,又开始起哄,“呦,不给咱赵姐面子?新来的知道咱赵姐是什么人吗?咱赵姐爸爸可是……”
“哎……”刚才那人正要报赵佳莹亲爹的名字,被赵佳莹及时制止了,“你们干嘛?欺负新同学?”
很好,一个长红脸,一个唱白脸。
江有恒压根就没听他们唱双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马上要上课了。”
赵佳莹刚才还在心里乐呵,见到对方仍然这么冷淡,甚至没对她笑一下,当即起身,瞪了江有恒一眼,甩手就走来了。
回到座位上,几个小跟班连忙来安慰,赵佳莹咬着牙撕碎了一张草稿纸,“有意思,姐还没遇到过这么不给面子的男生。”
小跟班连忙安慰道:“赵姐别生气,新来的有点内向也是正常的,再过两天看看,别生气,别着急哈。”
这一切,阳朵都听在心里,可是她还是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