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源头

陈纾音的那位姑父姓周,叫周宥。
陈母叫陈罗苑。
在陈纾音的记忆中,周宥最早不是这幅模样。周宥对陈纾音不算视如己出,但也亲切和善。周宥是大巴司机,时常工作到深夜。夏季的时候,周宥每次工作完,都会带回一个西瓜,切出一半给陈纾音挖着吃。
然而周宥开的大巴出了车祸,他们夫妻二人多年的积蓄全赔给了受害者家属,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周宥开始酗酒和赌博。
陈纾音八岁的某一天,周宥忽然清醒了,他像过去那样买了一个西瓜带回家。
但很奇怪,陈纾音尝不出那个瓜有什么味道。
深夜,陈纾音被一阵争吵声吵醒。她才发现自己卧在一辆面包车的后座上。
周宥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争吵。
“你这个小姑娘的年纪不好卖,要孩子的嫌大,要老婆的嫌小。”陌生男人说道。
“这小姑娘再养两年就是大姑娘,再说,你看看她多漂亮。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周宥讨价还价道。
“再漂亮也最多八千。”陌生男人忽然扭着脖子看向了后座。
陈纾音紧闭着眼。
“这样吧,我再给你加八百,这价格,已经快顶上一个大姑娘了。”男人观察了陈纾音的样子一番,将钱塞进周宥的手心。
“拿着吧兄弟,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再加两百吧,这可是我亲侄女,自己养大的,和女儿差不多。”
“得得得,九千,祝你前途似九啊。”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随着二人的谈话,车缓缓停下。
陈纾音猛得窜起身,将车门一把拉开,然而她还没有下车,只觉得脖颈一紧,将她桎梏在原地。
那男人手上拿着一条绳,系在陈纾音的脖颈上。
周宥笑着跳下车,将陈纾音那侧的车门再次关上,发出极大的声响。
“音音,过好日子去了。”周宥拿着钱离去了。
车上的男人拎着陈纾音的脖颈将她拎到了座位中间,对着陈纾音说道:“再敢跑,老子勒死你。”
见陈纾音不再动,他才缓缓地松开些绳索。
陈纾音获得了些空气,猛烈地咳嗽起来。
等到反应过来,她对着男人祈求道:“叔叔,你放我走吧,我妈妈会给你钱的,你放我走。”
“小朋友,你家都快吃不上饭了,你还和我说这些。”男人从一旁搜出一根棒棒糖,说道,“叔叔是看你漂漂亮亮的,舍不得你受苦,你吃糖,别想着跑,不然叔叔就要动手了。你坐你那个姑父刚刚坐的地方。”
陈纾音听话地坐到前座,拿着男人的棒棒糖。
她几乎想象不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男人冷不防转过身,在陈纾音身上拧了一把。
“听懂了没有?”
陈纾音强忍着痛,眼里滚出几滴泪,点了点头。
“自己用手把眼睛蒙上。”男人对陈纾音说道,“我不让你放不许放,放下来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那一刻后的五十六天,成为陈纾音永远的牢笼。
陈纾音被允许放下手后,她见到了他的买家。
那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他戴着眼镜,黑色衬衫外面套了藏蓝色的马甲,他对陈纾音很满意。
“您看,这个小姑娘,漂亮得那是不得了。我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您。”
男人低下头,仔细看着陈纾音的眉眼,说道:“多少价?”
“三万。”人贩子谄笑地说道。
“好。”男人抱起陈纾音,对着陈纾音说道,“你真像娃娃。”
然而陈纾音被男人脸上的笑吓哭了。
男人笑了笑,猛得在陈纾音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巴掌太痛,陈纾音哭得更厉害了。
“你在这等我。”男人对着人贩子说完,拖着陈纾音关进了一个房间。
人贩子拿了钱,又对男人叮嘱道:“哥,这小姑娘是本地人,你最好这两年少带着她出门。”
男人似乎出了些汗,扶了扶眼睛,说道:“她出不了门。”
另一头的陈纾音被丢进黑暗密闭的房间,躲进房间的角落。这下没了人,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半晌,有人开了门。
陈纾音噤若寒蝉。
男人拿着手电筒,光照到了陈纾音的脸上。
他关上门。
他的鞋在地上拖行,发出些声响来。
“小朋友。”男人蹲下来,问道,“以后你就叫月月,好不好?”
陈纾音没有回答他。
他猛得抓起陈纾音的头发,问道:“好不好?问你就要回答,好。”
“好。”陈纾音对着他点头。
他擦拭掉陈纾音的眼泪,将她抱起。说道:“爸爸带你洗个澡,把脸敷一敷,都肿了。好不好?”
陈纾音回答道;“好。”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月月。”
男人给陈纾音换上白色的小公主裙,笨拙地给她扎起头发,在她面前放了一碗蛋羹:“月月,你尝尝,爸爸的手艺和以前一不一样?”
陈纾音垂下头,拿起勺子慢慢地吃。
“月月真乖。”男人摸了摸陈纾音的头,说道,“知道月月要回来,爸爸还给你烤了小饼干。月月晚上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做。”
陈纾音虽然害怕,但心底对眼前的男人有了个定义。
神经病。
“爸爸,我想吃水果。”陈纾音尝试着说道。
男人喜笑颜开:“好,爸爸下午出去给你买。”
“爸爸,我想放点樱桃在小饼干上面吃。”陈纾音甜甜地笑着。
男人起身,对陈纾音说道:“那爸爸出去一趟,你乖乖在这里等着。”
陈纾音乖巧地点了点头。
男人走向玄关。
他整个人稍显僵硬,拿起钥匙摸向了门把。
然后他回过头,对着陈纾音说道:“月月,你要听我的,乖乖在这里等着,要不然外面的人会害死你。”
陈纾音点头。
男人再次摸向门把,忽然间,他僵硬地转了半个身子,神色阴厉地望向陈纾音:“月月,你是不是想像你妈一样,骗爸爸,然后和别人一起走?”
陈纾音还未来得及反应,男人已经走到了陈纾音面前,他将陈纾音一把从椅子上掀翻。
巴掌和拳头飞速地落在了陈纾音的身上。
陈纾音大哭大闹,回报来更加猛烈的拳头。
陈纾音的眼睛被打得模糊了,她抬起眼,看见模糊的灯光,恍惚间看见了陈罗苑的影子。
“妈妈,救我。”陈纾音气息微弱地说道。
男人气恼地摔了椅子,对她说:“爸爸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总想着你妈,要不是你非要去找她,你根本就不会死,你根本不懂谁是真的对你好,不知好坏。今天我就打得你再也不敢去找她。”
男人头脑一阵发晕,眼前闪现出一个人影。
“你还敢和我抢月月,你还敢过来和我抢月月。”
他想将陈纾音抱起,但陈纾音抗拒地爬向四周。他索性拉住陈纾音的脚,将陈纾音像具动物的尸体一般拖进了那个黑暗的房间。
陈纾音几乎已经是半个死人,她仰躺在地板上,听着门外男人打砸的声音。
陈纾音在心底想道:“如果刚刚不想着逃出去就好了。”
的确如同陈纾音对男人的第一印象一般,男人是个神经病。
有时候,他对待陈纾音温柔亲和,他给陈纾音准备穿不完的裙子,给陈纾音睡家里最好最大的房间,带着陈纾音一字一句地学英语、看名著,陪着陈纾音看动画片、打电动,给她买一套完整的漫画,买来蛋糕给她过一个虚假的生日,哄陈纾音睡觉,等到陈纾音睡着后小心翼翼地去客厅给陈纾音做玩具,他好像真的是陈纾音的父亲。
但他有时不得不出门。
每到这时,他就会忽然发狂,对着不存在的人歇斯底里,转对着陈纾音拳打脚踢,一顿暴打后将陈纾音锁进家里那个没有灯也没有窗的储物间。
陈纾音开始害怕和这个男人分开。
但每次他回到家里,就会温柔地将陈纾音从那个储物间抱出来,对她说道。
“月月,爸爸真的很爱你,所以你不能丢下爸爸,不能像你妈妈一样。你不要跑出去,你跑到外面,就会死的,爸爸是为了你好,爸爸是爱你,我们是家人,是不能和彼此分开的。”
幼年的陈纾音最早还会想着逃出去。
但到后面,陈纾音竟然开始习惯这一切。
她享受男人对她的父爱,把男人做给她的玩具一个个小心珍藏,然后在男人开始打她时,弱小的身躯自动缩成一团。
她竟然相信男人对她说的话,居然开始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父亲。
那是陈纾音的童年里始终缺位的人。
直到男人几乎把陈纾音打死。
陈纾音被打得趴在地上吐血,她无法呼吸,四肢也难以抑制地僵直。
等到男人反应过来,陈纾音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上前摸了摸陈纾音的呼吸,随即整个人弹开:“我没有,月月没有死。不是我。”
他恍惚间又看见了屋内的鬼影。
那个鬼影冲向他而来:“你害死我的女儿,我要杀了你。”
男人惊慌失措地逃跑:“我没有,我没有害死月月。”
男人惊叫着走到了阳台边。
他仿佛又看到了什么,猛得冲向窗外,翻出了窗框。
男人的尸体从高层坠下,直直落在一辆车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浑身摔得粉碎,连血液都飞溅起来。
行人尖叫着躲开。
“救命,快报警,快报警,有人死了,快报警。”
陈纾音的意识消失了许久,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黑洞,等到她再次回到现实的世界,她隐约听见一个老人家的声音。
“孩子妈,自从他老婆带着我孙女一起跑了之后,他的神经就不正常了。之后孩子的费用,我们家都会承担的。真的是对不起,他现在已经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代替他来向你们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不敢恳求你的原谅。”
那老人家几乎哭泣起来:“这点补偿,请你们收下,之后再有什么费用,我一定会负责的。”
而后是陈罗苑的声音。
“老人家,我不想对你说重话……”她说完这句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陈罗苑强忍着没有落下眼泪。
“我女儿,她现在躺在这里,把她带回来之后,她全身都是伤,我真的没办法……我求求您出去吧。”
陈纾音出了声:“妈妈。”
陈罗苑刚才的坚忍一刹那间消失,她泣不成声,冲到了陈纾音的床前,对着呼叫铃说道:“护士,10床醒了,10床醒了。”
陈纾音对着拍了拍陈罗苑的手,说道:“妈妈,你不要伤心,那个叔叔,他没有伤害我。他只是太爱我了。”
陈罗苑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她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音音,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你不用这么说,你可以告诉妈妈你的想法的。”
“他没有伤害我。”陈纾音再次重复道。
陈罗苑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妈妈,我说的是真的,他没有伤害我。”
“音音,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的亲生父母,怎么办,我的音音,怎么办才好?”陈罗苑哭倒在病床边,“我要杀了那个畜生。我要杀了周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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