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纾音其实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越至并没有爱恋。
然而越至其实接近于她的家人。
陈纾音在高考前，因为阑尾炎进过医院。那段时间，陈罗苑经济紧张到拿不出手术的钱，跟着陈纾音到医院的越至垫付了陈纾音的手术费，整整半个月，他下了课就到医院。
陈纾音害怕跟不上进度，他在陈纾音床边帮着陈纾音举书，帮着陈纾音写字。
他带走陈纾音换洗的衣服，认真地洗净晒干，想办法给陈纾音准备好每一天的炖汤。
他在陈纾音哭泣的时候拭干陈纾音的眼泪，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然而一年年，陈纾音开始发现自己和越至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在她的规划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越至，她和越至最终一定会分开。她也时常怀疑越至对她的爱。越至从来没有见过锐利的她，没有见过急功近利的她，没有见过爱慕虚荣的她，没有见过卑劣而毫无底线的她。于是她告诉自己，其实越至也并不是真的爱她。
可当林湛一次次提出让她和越至分手的要求时，她突然发现，她没办法和越至分手。越至对她有着如何的恩情，她怎么能和越至分手。
于是她顺着林湛，顺着林湛将越至推到一个道德的低地，装作不舍地结束她和越至的关系。
但是越至绝对不能出事，即便是她和越至分手，她也绝对不能让越至因她而出事。
陈纾音全身冰冷，心脏却跳得几乎要离开她的身体。
她不能错过一刻。
她开着车一路冲向一幢烂尾楼，那里的5楼亮着。
陈纾音将车开到楼下，周遭一片漆黑，她甚至身上没有一个手机。
她接着月光跑进只打了毛坯的楼房，几乎慌乱地跑上楼梯，一路冲上五楼。
然而五楼什么也没有，空茫茫一片，只放着一个移动电源，亮起一盏大灯，将整层楼照得凄白。
“越至，越至你在吗？”陈纾音大声呼喊。
只引起空荡的回音。
陈纾音走至毫无遮挡的楼边，只隐约在夜色中看见其余几幢楼的轮廓。
“越至！”陈纾音继续呼喊。
忽然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高空坠落而下，划过了陈纾音的视线，极快，但陈纾音借由这层的光看清了那个黑影，他穿着一件绿色的短袖。
是她送给越至的。
陈纾音的大脑骤然空白。
接下来，陈纾音安慰自己道：不会的，林湛不至于草菅人命，应该是个假东西，是个假东西，楼上有人，越至一定在楼上。
陈纾音迟疑了片刻，从五楼向更高楼层冲去。
这栋楼一共只有六层，越至一定在那里。
陈纾音冲上楼，但再次骤然进入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
“越至，越至你在这里吗？”陈纾音叫喊着，忽然感觉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她本能地拉住那人，却被猛得推开。
陈纾音再次上前，死死扯住那个人。
那人用方言骂了一句：“草！就是你这个死婊子害的老子。”
他将陈纾音推倒在地，对着陈纾音恶狠狠踢上几脚：“老子马上要进牢里了，妈的还怕你。”
他几乎是在给自己壮胆，扯着陈纾音的头发在地上拖动，拎起她的头在墙上撞击。
陈纾音被打得眼前一片模糊，却隐约听见警铃轰鸣。
男人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继续踹着陈纾音腹部，直到有警察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扣住。
陈纾音在地上瘫着，痛感让她几乎站不起身。
耳边一片声音交杂，像是幻听一般，那些声音都带着迷幻的彩色。
“联系120。”
“老子没打算杀她，她自己死抓着不放。”
“你给我老实点。”
“北郊工业区抛尸举报属实，还发现了伤者，通知刑警队。”
“……”
陈纾音近乎快要昏死，却听见一个声音。
“陈同学，陈同学，你还好吗？”
在一束光的照射下，陈纾音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五官锋利，然而眼神却是温和的，是江钦。
陈纾音似乎缓了过来，说出一句话：“越至，他也在这里……你们帮忙找……”
被手铐铐住的男人扬着声音说道：“用不着找，刚给我扔到楼底下了。”
江钦沉默了片刻，只说道：“你受伤了。”
陈纾音看着江钦，问道：“楼下真的是……”
江钦仍旧沉默。
“那120快到了吗，快送医院去。”陈纾音问江钦道。
“真有意思，一个死人送什么120。”男人继续接话。
陈纾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起了身就要下楼。
假的，一定是假的，就算是人，也不一定是越至。
“陈同学，你先别下去。”江钦阻拦着陈纾音。
一旁的警察却说道：“江子，算了，死者也要确认身份的。”
陈纾音飞奔到了一楼，一楼已然拉起了警戒线。
车灯的映照下，陈纾音看得清清楚楚。
越至以诡异地形态倒在地上，他的四肢像是被折断的树枝，面色白得发青，一双眼睛仍旧睁着，眼底弥漫着细碎的红色。
陈纾音无法控制地跌倒。
江钦跟了下来，站到陈纾音的身边，问道：“你还好吗，陈同学？”、
陈纾音的脸色惨白。
她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只是机械地张了张口：“我还好。”
陈纾音空洞地望着远方，忽然间，她看见了林湛的身影。林湛站在警戒线外，面色沉静，眼底却难以抑制地漏出笑意。
陈纾音此刻不似往日，她不再精致，浑身是伤，近乎狼狈。
林湛对上陈纾音的视线，缓慢地垂下眼睑，随即小跑着到了陈纾音的身边，就要抱住陈纾音：“音音，我听说北郊工业区出事了，我还担心是你，赶紧赶过来，你怎么被伤成这个样子了？我们快去医院。”
“林湛。”陈纾音浑身颤抖着，终于难以忍受，痛哭出声，“我真的错了。”
陈纾音的反应在林湛意料之中。
“我真的错了。”陈纾音冲上前，揪住了林湛的衣领，“我怎么敢？怎么敢和你这个怪物周旋。”
林湛的脸色微变，抓住她的手：“纾音，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还是清醒一点。”
陈纾音痛苦难当，声声质问着林湛：“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害死他，你怎么能害死他？”
林湛脸上终于露出少许不耐烦，他望着陈纾音，说道：“纾音，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前男友，就把他的死归到我身上吧？我再爱你，我也不会犯法的。”
林湛想拥抱陈纾音，然而陈纾音退后了一步。
江钦上前阻拦林湛进一步接触陈纾音，却在此时看清了林湛的脸。
林湛的身形与打扮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这张脸还是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江钦看着林湛，脑中再次响起江园的声音。
“小叔叔，真的是他，他把我们班班长推下了楼，而且他是故意的。我亲眼看见了。”
“小叔叔，我还有一个同学，她也看见了，她答应我一起出庭作证。”
“她为什么上了法庭却说班长是自己掉下去的？她在撒谎！”
“为什么判不了？我的证词，为什么会无效？到底为什么？”
“小叔叔，我没有疯，你相信我。”
在这一刻，林湛认出了江钦，江钦也认出了他。
当年如果不是江钦这个小警察紧紧抓着他不放，四处找人证，警方根本不会起诉，他也用不着上法庭。
只不过到了最后，也只有江园一个人的证词，根本没法给他定罪。
“小江刑警?”林湛故作惊喜，“我忘了，你现在不是刑警队的了，怎么，你来协助？”
“音音。”林湛伸手想要触一触陈纾音的额头。
江钦本能地拦住了林湛的手。
陈纾音倒退几步，打开包，从中拿出一个录音笔，扬声对着周遭的警察说道：“我要报案，林湛买凶杀人。他是杀人凶手。”
陈纾音指着林湛说道。
林湛望着她，说道：“纾音，你真让我伤心。”
她早晚要离开林湛的，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录下林湛的把柄。除了一个已经被他发现的手机，还有后招。
但是现在已经不得不用上这个录音笔了。
陈纾音举起录音笔，再次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证据，他亲口对我承认了，他找人绑架了越至。”
林湛要上前，却被江钦挡住。
一旁的刑警走到陈纾音身旁，说道：“请两位和我回警局协助调查。”
林湛对着刑警一笑，说道：“不好意思，我和我女朋友吵架，真是浪费警力了。”
陈纾音其实知道，仅凭一个录音并不足以给林湛定罪，但至少要让警方尽快调查到林湛身上。时间推移越久，林湛越有可能湮灭所有证据。
“林湛。对吧！”询问室中，走进一个年纪略长的警察，“咱们几年前见过啊。”
林湛向他问好：“井队好。”
井力随意地坐下，问道：“先说说吧，你和被害人什么关系？”
“他是我女朋友的前男友。”林湛回答。
“那个录音我听了，你对你女朋友不太正常。”井力向后一靠，“光是你对你女朋友干的那些事就够关你个几年。”
“警察同志，说了，不代表我做了。你拿出证据说话。”林湛只是笑，“我和我女朋友经常把话说绝。但也就是过过嘴瘾。”
井力猛得一拍桌子：“过过嘴瘾，过过嘴瘾你怎么知道她男朋友在那边？我告诉你，监控拍到了，在你们学校门口，你把他载走了，你女朋友的前男友，你没事载他？”
林湛叹了一口气：“警察同志，他缠着我女朋友，我只是让他快点回家，我打算送他去车站。他也答应了，结果到了半途，在九离山那里，我女朋友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忽然就要下车，我就放他下车了。”
“你拿什么证明你把他放下车了？”
“没东西能证明。”林湛漫不经心地说道，“您拿出证据证明我没放他下车。也是他主动告诉我，他要去那个什么……从民工业区。”
“他为什么要去那边？”
“那你要问他啊。”林湛眉目温润。
井力靠近了林湛，说道：“你可别把人当傻子，你自己说了绑架了他。而且那个抛尸的，他之前可是林戈旗下公司的员工，真有这么巧？”
“警察同志，我骗骗我女朋友而已，我想听听她的真心话。”林湛接着说道，“顺便吓吓她，我怎么敢真的做违反法纪的事情。不过，既然那个人之前是我们公司旗下的员工，虽然他现在已经离职，我们公司还是会道德地给予受害者一定的补偿。”
“井队。”门外有人敲门，“他的律师来了。”
“那看来，我今天要先离开了。”林湛对着井力一笑，“有什么能帮忙的，井队随时联系我。我一定好好配合。”
林湛走了几步，对门口的警察问道：“你好，我女朋友呢？她叫陈纾音。”
话毕，林湛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陈纾音。
陈纾音就站在那，脸上没有一点妆，发丝随意地挽起，一双眼红肿。
“纾音，”林湛走向她，“你打不打算和我回去?”
陈纾音甚至不能多看林湛一眼。
一看向林湛，她就会想起越至的脸。
“那你起码去医院好好处理一下你的伤吧。”林湛上前要察看她的伤口。
陈纾音有些激烈地躲开，说道：“你别动我。”
林湛点头，似乎是有些受伤：“那你什么时候要回学校了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我可以让别人过来。”
林湛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叫个快递给你送个新的手机过来，你一个人连手机也没有，不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