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纾音躺在床上，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但她疲惫得无法抬头。
“陈纾音。”
她听出，是岑明恺的声音。
她浑身一颤，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什么被调动，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刺痛难忍。
她转过身，向岑明恺靠近。
“你来了。”
陈纾音一开口，近乎是谄媚与讨好。
似乎屋内还进了人，有人拉起陈纾音的手臂，将一支试剂注射进陈纾音的身体。
幻觉来得很快，陈纾音再次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好像看见了她被拐时住的那个家，好像回到了那个被黑暗填满的房间，她好像在那片黑暗中看见了更多的东西，虽然无色，却是绚烂的，像是烟花。
她踩空了，开始坠落，掉进了坟墓。
她又回到了高中，她看见了越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后她什么也不是了，她似乎看见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在挣扎。
陈纾音的理智逐渐恢复。
岑明恺给她的分量控制的很好，每次注射完以后，她发疯完以后，会有一段时间清醒一些，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她没任何克制自己的能力，仍然是个疯子，只是或许有在吃药控制。
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一支烟缓缓燃起，岑明恺看着陈纾音，不自觉生出一点温情，他说：“你这一个月瘦了很多。”
陈纾音起身夺过岑明恺的烟，平静地骂道：“你个混蛋，给我关了一个月了，我的成绩完了。”
岑明恺不自觉笑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试试别的。”陈纾音将烟还给岑明恺，说道，“你给我的，就比这个烟好多了。”
陈纾音笑起来。
她继续说道。
“我忘了，毒品会把人一辈子都毁了，你当然不试了。”
陈纾音仰望着天花板，问道：“我什么时候会死？”
陈纾音感觉一片空荡，什么都是一片空荡。
不知为何，岑明恺在容忍陈纾音，他已经和陈纾音在一起一个月，他莫名得对陈纾音没什么脾气。
按照方远山那边的意思，陈纾音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只爬在街头的毒虫，在某一天因为吸毒过量死去。
当然，陈纾音现在的状况，死也是迟早。只是她并没有沦落街头。
他给陈纾音提供了舒适的住处、吃穿。
只是大部分时候，陈纾音都不需要吃穿。
他已经给了陈纾音活下去的机会。
这个说法是他给自己的安定剂。
他本来以为林湛不到半个月就会回来找陈纾音，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外，林湛在陈纾音失踪之后，跑去给陈纾音报了失踪。按照方远山的意思，每天都跟在方清垣身边，只是方清垣也懒得理会林湛。
“越至的案子，已经结案了。”岑明恺说。
陈纾音仍旧在放空，半天，她方才迟钝地说了一声：“这样……”
连她的眼泪都是迟钝的。
许久，陈纾音说道：“全都毁了。”
陈纾音的痛苦很麻木，比起从前更加麻木了，一切的感觉和毒品的刺激比起来，都显得无足轻重。
只是一些记忆还在告诉她，她不应该是这样，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岑明恺看见她手臂上的乌青，说道：“你这两天用的剂量已经太大了。之后要控制一些。”
陈纾音笑起来：“怕什么，都是一群势利眼，你不来，就不肯给我打，我在里面都快死了，他们还在外面笑呢。”
岑明恺郑重其事地说道：“毒品过量真的会死人的。”
陈纾音讥笑道：“你今天终于知道了，真是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巴不得你哪一天打一针在我的脖子上。”
岑明恺一时默然，他说不出话来。
半晌，岑明恺说道：“现在，我可以私底下把你放了。”
“现在放了我。”陈纾音缓慢地说道，“那我不就没东西了，我才不走。”
陈纾音将被子蜷紧了，她说：“我好冷。”
忽然间，她眼底泪光一闪。
岑明恺忽然想起了阿园。
他已经不大记得阿园的样子，但他仍然记得阿园死前的那双眼睛。
他在陈纾音的眼里看见了阿园。
陈纾音靠近了他，讨好着说道：“你之后，能不能半天就来看我一次，你不来，他们都不理我，我真是要疯了，你能不能答应我？”
简直莫名其妙，岑明恺对她说：“好。”
岑明恺离开时，陈纾音躺在床上，像个空洞的人偶。
陈纾音看着他衣着整齐地离开，直到门外再没有一点声音。她平静地看着床头柜上的打火机。
岑明恺把这个东西忘了。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不会犯这个错误，可是今天，他偏偏犯了，因为他也在慌乱，他也在害怕，因为他是个人。
她想，如果烧起一把大火，能不能吞没掉这里的所有东西。
陈纾音看着那个火苗窜起，然后燎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清晰地感觉到腿上的灼烧感，然而这个痛感也是麻木的。
刹那间，烟雾报警器启动，鸣笛声在整个住宅里回荡。
她看见一个人影冲进房间，将她从床上扯起。
“陈纾音，陈纾音。”
她辨认出来，这个人是岑明恺。
被推上救护车前，陈纾音仔细地观察着她被囚禁了一个月的地方。
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没有吸进太多的毒气，但她的腿部烧伤严重。
和她那个狭小的房间全然不同，这是一间落在山间的复式，具体的位置不明，但是，这座山应该在M城的南面。
“我叫陈纾音。医生，我叫陈纾音。”陈纾音喃喃地重复着，“我是M大的学生，我的身份证号……麻烦您帮我登记，麻烦您帮我登记。”
岑明恺坐在救护车上，心中激荡难平。
他不希望陈纾音死，他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他甚至害怕她死，他害怕她像阿园一样，在他离开后变作一具死尸。
他原本已经开车离开，但是偏偏，他对她眼里的泪光无法释怀。
他仿佛回到了阿园死去的前一天，他仿佛赶回了阿园的病房，仿佛在那一天，他把阿园拦下，阿园自此以后，平安健康地活到他们这一个年纪。
陈纾音睁开眼，看着岑明恺泪眼婆娑，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可她明白，她终于逃出来了。
医院内，岑明恺在病房外等候。
陈纾音的伤口还在处理。
她已经恢复理智。
这大概是她一天中少有的完全清醒的时刻。
她拉住一个护士，对她说道：“求求你，求求你，替我报警，我男朋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这次要烧死我，求求你，替我报警吧，如果我再和他一起回去，我一定会死的。”
护士怔在了原地，她处理好陈纾音的伤口，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她听见门外的吵闹声。
陈纾音似乎感觉心头微微一颤。
她几乎听见了林湛的声音，然而大抵是幻听。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被一寸寸割裂。
然而她原本以为林湛会进来，可是直到她的伤口处理完，才有一个人人敲了敲她的门，问道：“可以进来吗？”
陈纾音听出了那个声音，她几乎可以确定那是真的，她的幻境里没有出现过这个声音。
“请进。”陈纾音开口。
男人穿着警服缓缓走进，对着陈纾音说道：“对不起，没能尽快找到你。”
陈纾音看着江钦，尽力组织着语言：“你去查一查这次救护车去了哪里，他们那里都有记录，现在过去。”
江钦走到了陈纾音面前，说道：“你好好休息，我们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放弃找你的行踪，我们是看到了你的诊疗记录才找到你的。我同时第一时间已经去了那边搜集你被非法拘禁的证据。”
“真的……”陈纾音近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又问道：“那岑明恺呢？”
“他已经被抓捕。”江钦对陈纾音说道。
沉默片刻，陈纾音对江钦说道：“江警官，我要报案，他不止对我非法拘禁。他还强奸了我。”
陈纾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强迫我吸毒。”
一个人缓缓走进病房，他站在那，一双眼睛望着陈纾音。
陈纾音看见了林湛，林湛同样看见了陈纾音。
一月未见，陈纾音消瘦得不成样子，苍白而憔悴，和他记忆里的余然更加趋近。
林湛穿一身西装，只安静地看着陈纾音。
陈纾音同样平静地看着他，她以为这是幻觉。过去的一个月中，她见过各种打扮的林湛，甚至他们的性格、说话习惯，都大不相同。
甚至在某一个幻觉中，他和她一起在余然的抚养下长大。
林湛的眉目原本就微微带着些锐利，此刻他显然是不悦的，他在隐忍着什么。
江钦感知到了林湛的存在，他如同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井力仍然在失踪。
“你来干什么？”江钦问道。
“我是报案人，江警官。”林湛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然而语调仍然带着笑意，近乎于诡异，“是我女朋友失踪了。你们找到了她，当然第一时间应该通知我。我真是没有想到，他会把你弄成这幅样子。”
林湛的话并没有说完。
他对岑明恺很满意。只是岑明恺到底和他一样，是个蠢货，所以被陈纾音玩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