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守秘

到了浮玉居,屋门半掩着,屋里的灯还亮着,想是还未睡。
流元走近,整理了一下衣襟,有礼地轻轻叩门:“涴尘公子。”
没有动静。
他又敲了敲:“花涴尘。”
还是无人应答。
“花质。”他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
屋内只有微微晃动的烛火迎接着来客,四下清冷,一如昨夜,独有那白玉桌案上的玉兰花枝似乎变了样。
这大晚上的去哪了?给人接手接脚去了?
也没听说这位涴尘公子又新断了谁的手脚啊。
正想着,流元就隐约听到些动静。
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迅速跑到院中,寻声发现好像是后山那边。
浮玉居就在后山前面,离得很近,能听到后山的动静也正常。只是,如果流元没记错的话,此处的后山便是暮云平的一大禁地。而且,这声响听起来也不像是林中飞禽走兽发出的,倒像是有人在打斗。
按理说那是人家修门的禁地,他是不该闯的。
只不过,突然想起阿木皋曾和他说过,落更山是在暮尊闭关后才被花质划为禁地的。
流元一向不喜知道那些与自己无关的闲人闲事,平日听阿木皋说东说西的,往往勉强敷衍过去,没想到还真受用一回。
仔细想想。
禁地是不该闯,可这既是花质后来划的,那保不齐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藏着呢。况且,花质此时不在屋内,说不定就是在那里。
刚进后山,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阵恐慌的叫声,他循着声音又往里面走了走。
离近了,看清了,流元立刻止住步子,屏住呼吸。
前面,一个人大汗淋漓地拼命跑着,头不停地往后看,仿佛后面是有要吃他的东西。确实如此,他后面紧追了个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
怪物的五官和四肢与平常人大致无异,但长着的獠牙和利爪分明就是野兽。满身的灰毛,遮住了它脸的轮廓,它张大嘴呜呜地叫着,手脚并用地狂跑着。
那个人大口喘着气,拼出全力抬动两条已不听使唤的腿。
不出意外,怪物很快就赶上了,一爪挥去,那个人就被扑倒在地。
“救命!救命啊!”
流元藏在草木的后面,将一切看在眼里。
此人他也不是不认识,正是抛晖殿的吴权怀,之前若不是他和阿木皋拦住,早被离居宫的沈绾给揍死了。白天的比试,沈绾为何突然失力,旁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流元亲眼见到他在对战双方要饮下的赞酿前鬼鬼祟祟的,现在他也亲眼看着吴权怀被怪物抓咬,听着吴权怀痛苦的惨叫,始终无动于衷。
突然,怪物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它停下动作,抬头看向远处。片刻,它从吴权怀身上跃下,朝着刚才盯的方向跑去。
“啧。”流元拨开挡在脸前的树枝,穿过草丛,慢悠悠地走到吴权怀身边,低头看了一眼,惨状实在是令人难以直视。
“救……救、我。”吴权怀仿若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流元的脚腕。
要是现在不救他,他怕是活不过今晚。
流元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脚使劲拽了出来,脱离了那只血淋淋的手。
“你!”
“很意外?”流元噙住嘴角的笑意,轻轻挑了挑眉,“白日才刚对我道了救命之恩的谢,没想到今夜我便是那见死不救之人?”
他不用看都知道吴权怀脸上混杂着的愤怒和惊讶,令人满意。
打斗声再次传来,很近,随即一道粉光闪现。
流元盯向远处,脸上的玩味瞬间消失,抬腿就朝那方奔去。
身后断断续续的骂声是没空理了,反正传不到明天。
到了,果然是他。
花质好像已经将两个怪物制住了,但似乎有些吃力。他紧握尘柄,手上的筋骨根根突起,颈间渗出的汗一点点滑进衣领。
即使无法看到更多,也能知道,这些汗马上就会淌过那被遮掩住的胸膛。
真想扒开给他散散热。
花质自是察觉到有人在这,并且知道那个人在盯着自己。
他侧眸看了流元一眼,闭上眼睛,让心稳定下来,继续对付着那两个怪物。
就是这片刻的松懈,有个怪物挣脱了束缚,迅速朝着花质袭来。
“孤岁!”
蓝光乍现,银枪握在流元手中。
花质紧忙抬手在自己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怪物,他立刻转头对着要举枪冲过来的流元道:“别过来。”
“……”流元闻言滞住动作,“我能打过它。”
“我知道。”
还在被拂尘圈住的那只怪物已经晕了,花质将其慢慢放在地上,撤回拂尘,又将另一只怪物再次缚住。
流元瞧着花质也不用自己担心,便退到旁边。
他这才注意到,有源源不断的灵力由花质的手流向尘尾,一圈圈地在怪物身边绕着。
这灵力不凶,看样子,花质并不想伤到它们。
对啊,以花质的能力要想杀早就能杀了。
那刚才花质也只是怕自己杀了它们?
终于,另一只怪物也昏了过去,花质同样将其轻轻放到地上,拂尘缩回正常大小。
流元收起手中的银枪,走上前,“就算你心软,也不用慈悲到这种地步吧?连怪物都下不去手?”
“他们不是怪物。”
“嗯?”
花质没有说话,默默扶起先昏过去的那只怪物,要走,又顿住脚步,转过头,“你在此地勿动,等我回来再与你解释。还有,他可能会醒。”声音转小,“虽然通常短时间内不会。”
他望着流元叮嘱道:“你且要小心。”
“涴尘公子怎么突然这么多话了?”流元歪头微微笑着打趣道。
“……总之你还是小心为好。”
花质说完便带着那只怪物走了,他知道现在从流元嘴里听不到什么正经的话。
刚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迅速转过身,手随时准备着唤出敕器。
“既然放心不下我,就让我跟着你去呗。”
听到这声音,花质自然而然地放下戒备。
流元拎着另一只怪物走到花质身边,“你是要把他们送到哪里?你自己带不得跑两次?”他嗤笑道:“有我这么个大活人在旁边都不用,开口让我帮个忙就这么难?”
“不是。”花质微微启唇,“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一丝笑声从流元齿间擦出,“笨呐。”
花质闷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说他笨不乐意了?
路上,花质脸上明显郁郁不乐,跟他说话,他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流元暗暗撇了撇嘴,还真不乐意了?
到了座山洞前,花质停下脚步,“是这了。”
把怪物放好后,二人来到洞外,粉光布下,花质在此施了个结界。
“多谢。”
“小事。”
“能不能麻烦你……”花质欲言又止。
“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嗯。”
流元是来挽回自己在花质心中形象的,自然痛快地答应,而他还是有个疑问:“不过,你说里面那俩不是怪物,那是什么?你方才可是说要告诉我的,不能抵赖啊。”
花质颔首沉默少顷,开口道:“是尊主夫妇。”
“什么?”流元闻之一惊,他原本有猜想这是暮云平背着其他修门豢养的什么凶兽,或者是什么尚未成人形的强妖。
毕竟有传闻暮尊向来心善爱救下那些妖怪的,有些妖怪受伤留在此处休养也说得过去。
如何也没想到是暮尊夫妇。
暮云平对外明明称的是尊主夫妇闭关修行了啊。
只听花质继续解释道:“是四年前,尊主夫妇从敕度会回来后的晚上……”
花质是被从外面捡回来的,尊主赵彻对他悉心教导,主母芳晴虹也待他如亲生孩儿,暮尊夫妇是师者亦是父母,他也怀恩常在身旁侍奉。
那晚,花质想到师父师娘回来时脸色并不好,担心是身体有恙,便前去探望。
到了尊主所居,就听到屋内传来的动静。花质迅速跑到门前,敲门里面也没回应,他施术将门震开。
屋里两个人面目扭曲,嘴里不停发出苦痛声,右半边身子已不成人样,就像是套上了怪物的皮,而这张皮还在继续将人身慢慢吞噬着。
“涴尘……”赵彻看向怔在门口的花质,强保持着残存的理智,慢慢走进,尚未被吞噬的左手费力伸到花质面前,“拿、拿着。”
花质自小被赵彻保护得很好,虽然能力是门中的翘楚,但从未曾被派过捉妖也未曾被派过降怪,这种场面他亦是生平头次碰到,呆住了。
更或者说,是吓到了。
“拿着!”赵彻吃力喊道。
花质双手接过,定睛看了片刻那块刻有祥云的圆牌,心中一颤,抬起头:“尊主?”
赵彻还要张口说些什么,突然咬紧牙,痛感让他说不出话。
“我说。”芳晴虹走过来,扶住赵彻的肩膀,对花质道,“涴尘,你先用清魄把我们二人捆住。不要多问,快。”
花质听命唤出敕器清魄,尘尾将暮尊夫妇紧紧缠绕。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修门和你弟弟妹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接下来的话让花质不敢相信。
——“杀了我们。”
“快!等下就来不及了!”芳晴虹着急催促着。
还没等花质下定决心,如同被野兽活生生嚼碎般的疼痛声充斥了整间屋子。
那张皮把他们完全吞噬了。
……
“所以你下不去手杀他们,而是藏到了这里,还对外面撒了谎。”
“嗯。”
“你是不是也没让你暮云平的人知道这事?”
“嗯。”
五大修门一直以暮云平为首,若是此事传出去,暮云平就会沦为案板上的鱼肉,其他修门也会向着这块肉伸出爪牙。
所以,这件事除了花质自己最好谁也不知道,尤其在各门修士汇集的敕度会期间,更不能出现丁点差池,泄露出去。
流元稍稍歪头,“那现在我知道了,你想怎么办?杀我灭口?”
花质似是被他的打趣惹恼了,沉声道:“你明知我不会。”又抬眸望着流元,“求你帮我也保守这个秘密。”
求?
尽管花质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狠,但“求”这个字也不像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还有他此刻恳求人的神情,让流元不由一愣。
他回过神,别有深意地盯着花质,“那我保守的秘密可还真不少呢。”
“你若不想也……”
后面的字在花质嘴里渐渐消失。
在方才布下的结界外又被施加了层结界,散着幽幽蓝光,与里面的粉光慢慢融合。
这举动令花质没想到。
看着那略带意外的表情,流元也暗自得意。
他转身轻笑道:“我也没说不想啊,涴尘公子。”
“这事自然不能让别的修门知道,不然修界可就该乱了。”流元走近,伸出左手够起花质的衣袖,凑到鼻尖,“而且,我也不忍心见他们对你发难啊。”
花质哪里听过这撩拨人的话,耳垂刹间红得厉害。
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流元瞧见,没有揭露也没有继续挑逗,丢下指间的衣袖。
真是,好拿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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