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趴在桌上，两人手肘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厘米。
发丝下的面庞还有几分稚气，韩阳的心思却全在她脸上的擦伤上。
不像是摔的，像是被人打了。
伤口边缘还泛着一丝淤青。
韩阳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不像是摔的。”
“哎呀。”向暖嘟囔一声，把头偏向另一边，“都说了是摔的。”
她不承认。
韩阳就不再继续追问，用饭菜把自己的嘴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以前为什么不去食堂来着？
好像是因为难吃。
韩阳低头看着眼前的饭菜，食堂似乎换了厨师，比以前好吃，和奶奶做的比还是差远了。
韩阳一怔，嘴角忽地一片湿润。
好咸。
她猛地一吸鼻子，喧杂的水声被向暖听到。
她支起身子问：“怎么了？”
“没事。”韩阳一抹脸，“就是有点想我奶奶了。”
韩阳说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滚落，鼻涕眼泪混成一片。
手慌忙去找纸巾，有人却先她一步帮她擦起眼泪，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向暖依稀记得，老师们闲谈的时候说过韩阳的身世。
妈妈不在了，爸爸再婚，然后唯一照顾她的奶奶也走了。
同学、老师、邻居……他们的话只会带来二次伤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尤其是那些孩子，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总是能用最稚嫩的面庞，说出最伤人心的话。
这些事，向暖很清楚。
向暖轻呼出一口气：“要是你奶奶还在，肯定不会让你被别人欺负。”
一句话扎进了心底里的最深处，迟到四年的眼泪汹涌澎湃。
眼泪啪嗒向下砸去，落在地板上。
韩阳放声大哭，嘴里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哭声都含糊不清。
在心底里蔓延了四年的潮湿，在此刻化作一场倾盆大雨，把她里里外外浇了个透。
这个秋日的午后，是韩阳生命里最“狼狈”的时候。
吃过饭之后，韩阳把饭盒洗干净放在桌上。
向暖还在熟睡中，秋天的温度正好，不凉不燥。
韩阳多看了两眼，转头出了教室，一直到上课铃打响都没回来。
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向暖有些无奈。
看这样子，估计是又逃课了。
不过至少还撑了半天，慢慢来吧。
而此时的韩阳正蹲坐在她的“秘密基地”，也就是居民楼的天台上。
四周围了铁网，这一带都是老人，天台没什么人上来，反倒被他们占了便宜，成了他们的据点。
不管是逃课还是有事商量，免不了要来这。
钉在墙上的篮球架，废旧的纸箱、木箱堆积在一块，还有一张被人遗弃在顶楼的沙发，这就是他们这个秘密基地的全部家当。
韩阳坐在最高的箱子上，其他人在底下坐着。
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只有韩阳一个女生。
他们来这里都有各自的理由，有觉得新奇的，有觉得这样很帅的，有不喜欢读书的，还有跟家长怄气的。
但无一例外，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学生而已。
韩阳挽起头发，把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长发炸成马尾，忽然起身宣布：“以后这地方我就不来了，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解决。”
话刚出口，一群小弟懵了。
“不是，阳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阳看向说话的男生：“我说得不够清楚吗？你们阳姐，也就是我，不当小混混了，打算回去当个好学生。”
众人一阵嬉笑，没人将韩阳的话当真。
“阳姐，你这玩笑挺好笑的。”
“隔壁三中的跟我们约了架，他们那的一个男的，喜欢上了咱们学校的一女生，三天两头骚扰她，那女生都哭了，阳姐你可别这个时候跟我说你不去啊！”
韩阳眯了眯眼：“这事还是要解决一下，但我说我不混了也是真的。”她说着，抬手掐灭了面前男生手里的烟，“别抽了，会变丑。”
天台上一时间一片寂静，几人这才意识到，韩阳没在开玩笑。
“不、不是。”一男生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慌张，“阳姐，你这是为什么啊？”
韩阳沉吟片刻：“咱们自己挨骂就算了，总不能牵连别人也被骂吧？”
几人纷纷皱起眉头，其中一人问道：“阳姐，你以前不这样啊……不是，那人谁啊？”
韩阳笑笑：“是个学习成绩很好的人，是个班长，比你们这帮臭小子强多了！”
几人顿时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来。
“我说呢！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嗐，我们哪能跟阳姐心上人比啊！”
“不是我说，那群书呆子有什么好的？一天天光会读书，别的什么事都不会，有什么用啊！”
韩阳听着这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游戏机。
“是没什么好的，你这游戏机，人家研发出来的，那你别玩呗。”
男生立刻变了脸色，满脸讨好：“别别别，阳姐我错了，这游戏机挺贵的，你小心着点！”
韩阳随手就把游戏机扔了回去，随意的动作吓得男生脸色慌乱，抱着自己的游戏机再不说话。
一旁的男生拿手肘顶了顶他：“你傻啊，阳姐分明就是喜欢上那个好学生了，你跟阳姐对着干做什么？”
男生撇撇嘴：“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好学生，不就是学习成绩好点吗？家长、老师，哪个不站在他们那边？我们学习成绩差就该死吗？”
“那他们学习成绩好就该死吗？”韩阳声线陡然冷了几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超，你要觉得不爽，矛头也该针对老师、家长，不是那些成绩比我们好的学生。你这样不就是逮着软柿子欺负吗？不敢骂老师、家长，就骂和你一样的学生？”
韩阳步步紧逼：“你这不就是嫉妒吗？有本事，你也和他们一样，考个好成绩出来，看看你爸妈究竟站在谁那边。”
陈超彻底闭了嘴，讷讷地点了两下头，目光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瞧他这模样，韩阳叹了口气。
他们倒也不真的是什么坏人，只不过是走了歪路。
她拍拍陈超的肩膀：“我只是不当你们老大了，又不是不跟你们做朋友了，以后有事还是可以来找我，不过打架就算了。”
“对不起啊，阳姐，我就是心里难受。”陈超抬眼看向她，神色愧疚，“那……阳姐你是打算考大学吗？”
韩阳笑笑：“我那个死鬼老爹都说了供我读，不坑他一笔，我心里难受啊。”说着，韩阳脸色认真起来，“你们也该考虑一下未来了，就这么一直混下去吗？”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仿佛谁要是有一丁点要上大学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背叛。
这些人，要说家境没差到哪去，至少有学上，能温饱。
只不过是各自的家庭有各自的故事，父母忙起来就顾不上他们。
偏偏青春期的孩子，正是缺人引导的时候。
现在说是混社会，不过是无所适从时做出的迷茫行为，一群人聚在一块报团取暖。
大约也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活着的意义。
似是早就料到这般情景一样，韩阳又道：“闲得没事的时候，也做两张卷子吧。考上了有选择去不去的自由，还能做个有文化的小混混，总比没得选好。”
说着，她摆摆手，转身朝楼梯走去：“好了，我先回去了，有事去班上找我。”
“嗯……好。”
“阳姐慢走。”
从居民楼回学校的路不远，但韩阳还是在路上磨蹭了一会，因为这个时间小吃摊已经摆出来了。
学校门口的小吃摊总是好吃不贵，只是有一个问题，她不知道向暖喜欢吃什么。
麻辣烫口味太重，冰粉缺了点滋味，臭豆腐味道比较冲，炸鸡柳油腻……
换做是她自己，这些她都爱吃，可一旦给别人买，免不了要多考虑几分。
再三犹豫，韩阳买了两个饭团、几串烧烤还有两杯饮料等在学校门口。
快放学了，她就不进去给老师添堵了。
高中门口来接学生的家长不多，倒是各种各样的小商贩络绎不绝。
等了没一会就已经有学生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个脸上还带笑，一看就是高一的。
韩阳深长脖子张望着，没多久就看见向暖从里面走出来，拿着书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向……”
韩阳举起手，招呼着就要朝向暖奔去，“暖”字还没出口，就看见一伙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走向向暖，把她围住。
向暖只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又慌忙把头低下去。
看着那些男生跟向暖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簇拥着向暖从校门口离开。
韩阳愣了，她印象里向暖可不是会跟这些人来往的人。
眼看着一行人就要走出自己的视线，韩阳赶忙跟了上去。
他们没走多远，很快就在学校附近小广场的一角停了下来。
广场植被茂密，背后不远处就是厕所，这地方没人来，也没人看见。
韩阳捏着鼻子躲在一旁，就看见其中一个男生朝向暖伸出了手。
“今天的钱呢？”
向暖认命似的掏出钱，没多少，一小叠一块钱的纸币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