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就差五两了”
秋盛拿出一袋银两放在地上,视线扫过围坐在一起的师兄弟几人身上,虽然正午阳光照着地面泛着热气,但落座街边树荫下四人之间的气氛安静的诡异。
看着这场景,街边的路人时不时投去好奇的目光——毕竟几个修仙人围坐街头一起商量如何还账也着实新鲜,但是感受到杨融凌厉的气场都不由得加快脚步离开。
左凉月先是耸了耸肩,刚刚丢给王二那五十两就已经是全部家当了,再多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而那瘦高师弟对上秋盛视线也紧张的缴着手指,一脸无奈的将视线转到一边。
最后秋盛挑眉微笑着将那探究视线落在坐在一边的杨融身上,几乎明示般的用并拢扇骨戳了戳地上钱袋。
杨融感受到对方打量的目光撇了撇嘴,将脸偏向一侧,嘴角轻抿最后还是冷冷吐出一句:
“都交给师尊了…”
左凉月对杨融的说法并不意外,回想起修练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长老把钱用在自己身上,领了悬赏尽数上交宗门,连那一身的武器功法也都是师尊赐予。
“几位好汉…哦不,仙人老爷!要不先把我放下来…”
王二的声音微弱颤抖,从四人头上传下来,刚刚蛮横不已的粗壮莽夫此时被麻绳困扎着双脚倒吊在街边粗壮的树干上,双手无力的垂在半空随着风动轻轻摇摆。
左凉月只感觉像是江镇腊月采买年货时,家家户户悬在房梁的猪肉。
倒是江镇百姓并不讨厌看见那砸家劫社的泼皮无赖吃瘪的样子,要不是下面正坐了灵鹤宗的那几位,他们都想拿着些瓜子果盘好好围上去笑笑这个恶名远扬的凶煞之徒。
秋盛笑眯眯的盯着杨融好像没听到那低声哀求,杨融似乎被这目光惹的有些烦躁,像是警告王二又像是训斥秋盛:
“闭嘴”
悬在树上的莽夫识趣的闭了嘴,秋盛也将视线移开,一只手托着棱角分明的面庞另一手轻摇手中湖色缎面扇,乌木般的瞳孔眨了眨,带着柔和笑意看着左凉月,毕竟这是他的任务。
“师兄我只带了这么多啦~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多谢大师兄二师兄相助,回头请二位吃饭”
左凉月抱拳于胸前聊表谢意,若不是师尊曾经定下“接下的宗门任务一定要完成”的规矩,面对这傻师弟的欠账,左凉月早就走了,更不会有这莽夫乱舞着刀锋在街头巷尾对着他们两人穷追不舍的画面。
至于剩下这五两,左凉月想了想干脆一把将那师弟按在地上,不顾那师弟哭号,一把扯下他腰间看着还算花哨的刀鞘,一手压着挣扎师弟一手举着刀鞘展示给秋盛。
“二师哥,这个值多少?”
秋盛坐在一旁看的起劲,听到左凉月的声音眯起漂亮的眸子打量起那雪色刀鞘,随着手中缎扇在胸口轻晃,额角乌发摇晃,倒真有几分识货商贩的做派。
“哎呀,怎么连剑都丢了?可惜原是配着剑倒也能顶个三两,现在…最多一两?”
左凉月点了点头,将剑鞘丢下,继续搜着师弟身上的值钱之物,听着那师弟啜泣引来更多围观目光,杨融本想出声制止最后也只能揉着紧皱的眉心,垂眸深深叹息。
这一闹,灵鹤宗的师门颜面怕是又要在江镇跌个口碑了,今年秋招新弟子的概率也变得煎水作冰,遥遥无期。
而长老杨融心底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问题又一次浮现上来:师尊收这些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不一会,沾染着尘土的修士袍、绣着云纹的腰封、几枚不知何处淘来的玉佩、不知哪家窝点里的赌筹,就连灵鹤修士靴袜也不放过,整整齐齐都摆在地上,经过秋盛一顿估算终于勉勉强强凑到五两,此时那师弟全身就剩个粗布制的上衣下裳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了。
左凉月拍了拍手掸去手中尘土,挑眉看着倒悬树梢的黑熊精般粗壮体格的王二,在分钟摇晃的王二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想着这几个人终于清点完了那堆衣料,可以将他放下来了。
“几位仙人老爷…小的再也不敢作恶了,求求你们……呃唔”
刚刚满心欢喜的王二开口熟练讨饶,怎料想话还没讲完,那袋冷硬银钱竟被左凉月狠狠塞在他口中,险些将牙齿都碰掉几颗,一堆衣袍随意往他身上一缠,活像个上元节被倒吊的大白灯笼,扎好的靴袜,歪斜的佩剑胡乱的挂了一身,连视野也被白袍遮蔽了,显得又狼狈又可笑。
“现在这债务算是两清了啊”
左凉月挥了挥手转身和秋盛并排走在前面,抱着身体的瘦高个师弟欲哭无泪的紧跟在他们身后,杨融站在原地,颌首冷眸盯着王二冷哼一声,语气夹着警告意味;
“我本不愿同你计较,但你再在江镇行恶事,我定不轻易饶你”
随着灵鹤宗大长老也跟着其他弟子离去走远在人群,人们才敢扎着堆挤在倒悬的王二身前嘲笑他,甚至有些好事的胆大青年仗着王二反抗不得,拿着根长竹竿戳着挂满衣料的王二,让他在空中荡来荡去。
王二被这哄笑嘲弄声气的牙痒痒,但又不敢松口,只能在牙关中紧咬的钱袋里发出几声愤怒的哼唧。
“左凉月你给我等着……”愚弄之间王二怒瞪圆目,衣摆在眼前晃来晃去,看不清那些嘲弄自己的镇民,也就只能在心底默默记恨着左凉月,心想着迟早要把他碎尸万段喂了郊区野狗出口憋闷气。
衙门的巡捕迟迟到来将那群看热闹的居民和好事的青年驱散开,才将还在树上荡来荡去的王二放下来,那些巡捕自然是认识那江镇恶霸王二的,看着王二如今也是吃了一遭亏心底也不免有些快意。
而王二没时间多想那些事情,正想抓着巡捕问问刚刚那几个楞头小子都是谁,才发现自己叽里咕噜一句话都讲不出来,那袋银两结结实实卡在口腔之中让王二有苦难言,最终也就只能灰溜溜的拿着那堆东西回家去。
闹闻轶事在江镇传的很快,但也散的很快,很快镇民们又投入了自己的生活。
江镇,正如其名,居民世代沿江而居,生活取用依赖江水进行灌溉,捕鱼以及水路交流贸易,贸易发展带来了文化繁荣多样。
上至皇亲国戚、文人墨客沿江巡游,下至江湖小贩随着过往船只贸易往来,即便是小小的江镇也不缺些时兴的新鲜玩意。
“烧饼嘞,客官快来看看,新鲜出炉的烧饼就着江炖鱼更加鲜美嘞”
“快来看快来瞧!京城畅销的各异珍玩哎”
“客官来看看这个……”
江镇最大的市集此时热闹非凡,即便午时已过,街上行人也并不见少,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形色各异的珍奇玩物摆在街边货郎支起的简易货架上供来往人群把玩挑选。
左凉月和师兄弟一同在热闹的街道的人流之间穿行,上山清修数月有余,好容易下了山回到江镇,就被这烟火民间气息勾去了视线,酒楼餐馆、胭脂木料、金银首饰、典当作坊坐落街道两旁,来往背着箩筐的镇民和江湖旅客络绎不绝。
要不是全身家当都被任务征去上缴,左凉月高低要把以前想吃不敢吃的江镇名吃吃个遍…
“…诸位看客,有道是江镇傍水而立,柯峨大艑落帆而来,文人墨客才墨之薮,自古以来种种奇闻异事,闲谈今古要论奇人自当是那灵鹤仙山之巅,修渡神境的墨鹤真君…”
师兄弟四人穿行街道,路过街边茶摊,一袭长衫说书先生站在露天搭建的临时木台上,不远处摆着三四张小桌,几把木椅上已经坐满了听客,爱凑热闹的散客干脆围着小摊听着,倒在路边成了个现成的小场,茶侍小厮在落座的看客中来回游走给点茶的观众送茶倒水。
左凉月和秋盛谈着江镇近日那些个奇闻轶事,没去注意,高个师弟一套单衣走在街上早羞愤着脸垂头跟着前面两个师兄,杨融听见这说书先生的声音,停下脚步转头听着那人群中传来的洪亮声音。
左凉月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杨融落在身后,转身看着那高挑身影正双手环抱胸前,驻足原地听着那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墨鹤真君的丰功伟绩,左凉月有些好奇,干脆和秋盛带着那瘦高师弟走到旁边一起听。
那说书先生抿口茶水,将那故事自墨鹤真君初出茅庐时的泛泛之辈一路讲到天才修仙者寥寥几年名震四方的登神壮举,期间或真或假的江湖流传。
“这讲的不是我们师尊吗?”
那瘦高师弟眯了眯眼,仗着高出一截的优势掠过众人头顶看着站在台上的说书先生,左凉月扫了眼师弟,拍了拍他后背。
“毕竟师尊他在江镇很出名啊,说是江镇代言都不为过”
师弟来自江镇之外,只听得江湖之中墨鹤真君修真奇才传闻,而江镇本地版本的故事怕是知之甚少,至少墨鹤真君在灵鹤仙山得道获得神灵根的故事几乎是江镇每个孩童的床前故事。
杨融长老安静的听着一言不发,直到故事告一段落,才将几枚铜板放进端着空碗的茶侍接收散客打赏的碗中。
“杨师兄你果然还有钱”
秋盛眯起那漂亮的桃花眸带着抹玩味笑意打量着杨融放钱的动作,轻晃手中湖色缎扇,杨融依旧那副清冷如月的长老模样,冷淡开口训斥一句:
“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