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叶落,长公主府庭院内同样亦在对弈的楚景宁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她的视线定格在棋盘上,拾棋的手渐自停顿。时间在流逝,对面的曲广陵屡屡抬眸,不时与观棋的楚栎对视。
“皇姑母?”许久不见楚景宁落子,楚栎搁下茶盏颇为担忧的开口。
楚景宁回神,她抱歉的看向二人随即将指间黑子落下。白子紧追,输赢已成定局。曲广陵放下手中棋起身作揖,“殿下近来劳心劳神,还当注意身子。时辰不早,臣便不唠叨殿下了。”
楚景宁平淡的应了声。
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秋菊止步与楚景宁身后悄声道,“殿下,暗卫来报……”
楚景宁伸手止住了秋菊的话,她视线扫向春桃,“春桃,你代本宫送送曲大人。”曲广陵循声看去。被点名之人像是被惊到般回神,她忙上前应是。直待二人走远楚景宁方道,“何事?”
“禀殿下,暗卫来报,季大人的人摸进了宫。”时下除她之外只楚景宁与楚栎姑侄,秋菊遂也无需再避讳何人,她坦言道,“其中一人瞧身手似是季大人身侧那唤贸笠的男子,另一人瞧着倒不像是仇翎姑娘。”
楚栎闻声眸子转了转。
楚景宁颔首。秋菊会意,殿下未说旁的便是让他们莫要声张,只需跟着瞧瞧他们到底想作何便可。秋菊退去后楚栎便亦告了辞。楚景宁漫步于廊亭下,直到弯月高悬,夜风拂过她的衣摆,她方转身进了屋。
另一边,早早脱去官服带着仇翎来到群芳阁听曲儿的季湘正好整以暇的倚在二楼显眼的位置磕着瓜子。她的视线落在了楼下那一席粉衣,怀抱瑶琴的云姑娘身上。
“你他娘的没长眼呢?”粗俗的谩骂声打断了台上正拨弄琴弦吹奏的一众姑娘,乐声截然而止,阁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一处。那破口大骂的汉子一把拽住云姑娘恶狠狠的瞪着她,“老子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这路就这么点儿,你抱着个破琴占去一大半,挡着老子了不晓得让开,撞到老子也不晓得道歉?”
云姑娘抱琴的手紧攥,她眸中闪过一抹杀意,稍纵即逝。一直注视着她的季湘嗑瓜子的手顿了一息。
“老子跟你说话呢?”汉子许是饮了酒,时下醉态尽显,早已不识天南地北。他久久未得到回答,扬起手便要朝云姑娘下巴招呼去,势要瞧瞧这女子是聋的还是哑的。
“哟客官使不得、使不得。”管事小厮二七讪笑上前推开了云姑娘握住了汉子落下的手,他笑呵呵的安抚着汉子。台上众人见了二七后便各司其职再次奏起了乐。二七将汉子带离了人群。
热闹过后人群散去,云姑娘亦抱着瑶琴走远。季湘收回视线拾杯斟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仇翎止步坐于季湘对面。季湘将茶盏递到了仇翎手前,后者拾杯饮下后朝着季湘摇了摇头。
她适才去云姑娘屋内探过了,并未发现什么。看来此人戒心颇重。举杯换盏间季湘猛地起身朝阁外而去,仇翎紧随,她们拐过小巷瞧见了适才那汉子的背影。二人远远的还能听见汉子嘴里哼着的曲儿,他手里一下一下的抛着钱袋,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
眼看汉子转身进了另一条巷,季湘止步停了下来。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她正想着时拐角处倏而传来阵阵哀嚎声,随即便是从墙角倾倒而出的一堆竹棍。季湘与仇翎对视一眼,心中皆道:不好!
二人迈步奔去,待见及那汉子时他已是满脸痛苦的匍匐在地,“哎哟疼、疼死我了,哎哟……”他嚎叫着用脑袋哐哐砸地。季仇二人作势将他扶起欲探他脉象,他却不受控制的抓起地上的短竹挥向二人。
好在二人皆有功夫在身,汉子挥了空又从地上爬起来要扑向二人。仇翎快手点了他的穴,汉子动不能动,他额头被磕破,鲜血混合着泥渍糊在他脸上。他双眸布满红血丝,怒气不减的瞪着二人,其内似有丝线在扭动。
季湘上前掰开了他的眼睛,仇翎凑了过去,待二人看清汉子眼睛内那玩意儿后皆被吓得后退了半步。那汉子眼眶内哪里是什么丝线,分明是一条蠕虫。季湘只觉胃酸翻涌,“仇姐姐,我记得师娘医书里曾提到过这蠕虫,你可有印象?”
仇翎思忖片刻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吹亮,“有点印象,师娘好似说过此虫畏火,若是入人体,火逼便可。”时下已无他法,也只能试上一试了。她握着火折子盯着汉子不知如何下手,她蹙了眉。
季湘翻起汉子掌心,“仇姐姐。”她朝仇翎招了手,示意她将火折子靠近些。借着光亮二人便瞧见汉子掌心一处细小的破口。季湘接过仇翎手里火折子朝那破口处按下去。火辣辣的感觉顺着汉子的掌肉传递。
二人抬眸看向汉子的眼眶,其内的蠕虫像是受到刺激般疯狂的扭动着身躯想要钻出来,它刺破汉子的耳膜爬出。
“湘儿。”一只注视着蠕虫踪迹的仇翎见势般只向汉子右耳,“这儿。”她揪住汉子耳朵。
季湘拾起火折子靠近,蠕虫见火转瞬变得干瘪,直到卷缩成一粒形似药丸的颗粒从汉子耳朵滑下。仇翎伸手接住,混黑的虫丸被她碾磨到了大拇指与食指间。二人望着那虫丸蹙起眉。
直到一旁的汉子“轰”地一声倒地才将二人的思绪拉回。
二人闻声同时回头看去,汉子捂着耳朵踉跄的扶着墙站起,他似乎找回了意识,对时下的状况很是摸不清头脑。他边戒备的盯着二人边满身摸那钱袋,“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我都按你们交代的做了,这给出的钱怎还有夺回的道理?我瞧你二位打扮也不似差钱的主儿,何苦为难我这一穷人?”
他可还指望着今日靠这点钱带妻儿去吃顿好的。
季湘背手转身走远,仇翎瞥了他一眼踢了踢适才被他自己丢在地上的钱袋。
汉子见此媚笑颜开,宝贝似的捡起钱袋便跑了。
因不知名虫丸的出现让季湘不得不对那所谓的云姑娘有所忌惮,单凭适才汉子刁难云姑娘一幕,二人亦无法确定云姑娘是否隐藏了身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位云姑娘绝非寻常人。此人身份未明,像是突然出现在郢都,她的背后又是何人?
那日她前脚至群芳阁,守门的小厮后脚便被其药倒,紧接着太子便消无声息的出现。怎么看都不似偶然。难道此人当真与何氏有瓜葛?若是这般,那群芳阁岂非已引起太子党的注意?这无疑会成为一大麻烦。
季湘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无论如何吟烟不能有意外,二人打道回府后季湘便让仇翎潜回了群芳阁。若想知晓云姑娘所来目的唯有时刻盯着最为稳妥。将仇翎留在群芳阁季湘也可稍稍安心。
每月一次的药汤虽迟但到。季湘同仇翎交代完留守群芳阁事宜后便迈步回了屋。时下已过亥时,贸笠与魏荨那处尚无回府的动静。府内的丫鬟按例将药汤备下后便退了出去。屋内烟雾缭绕,浓郁的药草味从浴盆中扩散。
季湘行至浴盆前,她指尖带起漂浮于水面的几味药草,熟悉的味道萦绕鼻息。她转身入了屏风,再出来时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季湘跨步坐入浴盆,暗色的药汤将她整个人包裹。她往后靠去,拾手卸下面上的易容物。
她屏住呼吸闭眼将脑袋浸入了水下。
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温热的药汤顺着她的肌肤流窜,麻麻痒痒的感觉让她舒服得想要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动静,屋门被轻轻推开,季湘猛地睁开眼从盆中起身,她疾步拾起屏风上的外衣披上。
四目相对,待看清来人打扮,季湘眸中杀意方渐自散去,她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肩头的湿发,“看来阿荨你与贸大哥已是见到纪师姐了。”她视线扫向来人,来人一席夜行衣,与几个时辰前离开季府的魏荨打扮无二,只是时下手中提着一包药。
她眸中难得的有了慌乱,稍纵即逝。她似未料到季湘会没入水下,她适才在屋外听了几息未闻到动静,还以为屋内无人的。
“这般晚方回,可是让纪师姐为难了?”季湘拾起高桌上的易容物往面上摆弄,随即想起这个点儿已是不早,左右待会儿便要睡了,她便未再动作。未等到来人的回答,季湘抬头看了她一眼。
来人有些无措的摇了摇头复点头。季湘不知这丫头又是闹哪出,她无声的弯了唇角。来人将药放在了靠近门的架子上,转身推门而出。
正在屏风后更衣的季湘心觉古怪的探出脑袋,待换下湿衣后她方拾起架上的药包打开,她轻嗅了嗅,是一些寻常的草药,只不过被不寻常的放在了一起。她对医术亦只是略懂皮毛,一时自也瞧不出什么异常。
季湘将药包重新束起,她越想越觉适才阿荨的行径古怪,全然不似她平素的作态。难不成真在纪师姐那处吃瘪了?季湘看着手里的药包出神。其实她本是打算今日随仇翎处理完群芳阁与云姑娘那事后再寻机会亲自入宫拜访纪清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