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菈猛地站起，看向老师，发现对方已经转过身去，又满含期待看向利兹，这个愿意给她帮腔的好心人。可惜利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微微摇头。
“我看不出区别，同样很粗壮，同样是雌性人类。”
一件斗篷披在优菈身上，遮住了她的身体。
“材料杂质有点多，不过一个中级法师能搞到这种材料不错了。”兰斯特洛拍了拍优菈的肩膀，“你如果很在意，以后自己凑齐材料，再来找我，但不是现在。”
优菈哦了一声，挥挥拳头，又跺跺脚，蹦了一下，肌肉块垒分明的身体极为灵巧且有力，却同样坚硬。
她很快沉浸其中，显然没什么不满的。
见无关人士自己玩去了，兰斯特洛松一口气，靠着利兹坐在床沿，利兹拿出一张不小的羊皮地图，展开。
“按照你说的，我买了塔尔巴山脉的地图，兰斯，我只买到了这么大的。”
“再大就是军用级别了，不在外流传。”
战利品里也有地图，不过只有那几人想去的几块区域。兰斯特洛看着买来的羊皮地图，上面一处处古战场被血色的笔画连成一片，仿佛历史的疮疤。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
他耳边似乎响起了三弦琴拨动的声音，随后笛子、军鼓，人的欢笑、军靴的踢踏，任何声音都融入节奏，汇聚成音乐，随着火光腾起，飞向头顶璀璨的星空。失去了生命的战友躺在篝火中，失去了肢体的伤员痛饮着美酒，还活着的人大笑着歌唱着他们的妈妈，他们的爱人，家乡，荣耀和信念。
几万人在生命结束之时爆发的最热烈的感情交织，将孤岛一般的营地打造成短暂的地上天国。兰斯特洛穿着破损的盔甲，提着剑，缓步巡视其中。他看到许多巨大的花蕾盛开在篝火之间，摇曳着旋转、歌唱。
“我们被抛弃了！被主抛弃了，被国王抛弃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是我们，选择这样的结局！”
“我们亦将抛弃他们，抛弃一切！抛弃一切！”
“我！从此，世间只有我！我！”
维吉妮亚神官、穆法拉大法师、德莱妮大奥术师，这三名平日总是互相不对付的女性也和其他人舞在一起，挽起长长的裙摆。维吉妮亚神官胸前不再坠着圣像，这充盈神圣力量的物品已经插在兰斯特洛背后，支撑着他断裂的脊柱和肋骨。
兰斯特洛脚步停顿，因为他身边最为高大英武的随扈停下了，专注地看着红发红裙、如火一般绚烂的穆法拉大法师，眼中无比眷恋。
“去吧。”兰斯特洛扬起轻松的笑容，打趣自己这位单恋大法师已久的随扈。
随扈也提起嘴角：“不了，就像维吉妮亚神官没来找您一样……我们有得是机会，若是死在这里，我们更是有无限的时间可以表白。”
太阳本该升起，太阳再未升起，这片古战场转化为绵延长久的地狱，只有当事人知道，这里葬送了一片短暂的天国。兰斯特洛再次看见那位高大英武的随扈，他跪在一团遮天蔽日的黑红色浓焰中，向已经是亡灵骑士兰斯特洛祈求，祈求得到安眠。
“和穆法拉大法师一起吗？”
充满恶意的黑焰蔓延过来，如同这名大法师与他的初见，性格与魔力一样火爆的女士用墙一样高的火焰开路，烧到他的脚下，考验年轻的乡下骑士是否有这个勇气挑战一个邪恶法师的领地。
亡灵骑士举起镶嵌了圣像的骨盾，提起只剩短短一截的剑，驱动已经化为骷髅的骏马，就像当年一般，毫不犹豫地对着黑焰和随扈发起了冲锋。
兰斯特洛不由得按着腰侧的骨剑。
如此长度的骨剑正是那名随扈的腿骨，和蕴含其中的黑焰一同斩下了背叛者和国王的头颅，也赐予曾经的战友安眠。
“兰斯，我们要去哪？”
利兹的声音响起，将兰斯特洛从回忆中唤醒，他问完后没有如以往一般马上得到答案，而是先得到了拥抱。
他嗅了嗅空气，放下地图，用人类的两条手臂回抱。
“兰斯，兰斯，”两行泪水满溢而出，沾湿兰斯特洛的肩头，泪水来自于利兹的双眼，“兰斯，我们出发还没有多久，刚刚迈出母巢的门槛，还有至少五十年的时间，你为什么现在就在害怕，害怕我离开以后的未来？”
兰斯特洛将脑袋埋进利兹丰厚的白色长发中，声音失去了平日的稳重：“我们的意志，不是脱离母巢了吗，利兹，你怎么……”
“因为是我啊，兰斯，你和我签订契约，不是和虫母或者母巢，兰斯。”他背出了契约的内容，“我分担你的憎恨，你加入母巢，从此以后作为一只普通虫子，听从母巢的调遣。”
说到这里，利兹擦了擦眼泪，扶着兰斯特洛的肩膀，颇为抱歉地看着他：
“契约有问题，‘憎恨’这个词的指向不准确，毕竟，当时的我不懂人类的情感，以为憎恨就是全部。我不是故意的，兰斯。”
兰斯特洛闭上眼，呼吸平稳后才睁开，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注视着他，哪怕为他的恐惧流泪，这双眼睛的主人依旧不懂，什么都不懂。
可这样就足够了，兰斯又笑了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而满足的笑容。
“谢谢你，利兹大人。”
他抬手擦干对方的泪痕，接过羊皮地图，再次展开。血红色的疮疤依旧刺眼，可心中的感慨不再能影响他的决定。
穿戴着骨甲的手点在几处危险程度低的遗迹和古战场附近，虚划了一个圆，在这个范围内沿着道路，找到了距离几个遗迹最近最方便的城镇。
“先去这里，了解我加入母巢后，塔尔巴地区发生过的事。低级冒险者聚集的地方，人类王国的消息也可以顺便打听到。”
“好的，兰斯。”利兹璀然一笑，指着另一个点，“我们现在在这里，太阳落山前，还可以让优菈陪我出去，学一学最近的人类语。你那个年代的语言，有一部分已经不常用了。”
事情很快定下来，羊皮地图被收起，已经穿好衣服、站在一边等了很久的优菈终于跑了过来。
“逛街！我们现在有很多钱，可以买很多东西！”
兰斯特洛的目光掠过优菈，又折回去，打量她脖子上挂着的破损戒指。虽然记忆有些模糊，可这枚戒指让他感觉到不同寻常。
优菈注意到了老师的目光，主动用手指勾起这枚戒指：
“这是哥哥的遗物，我没烧掉，放在肚子里，刚才一直在找的就是它，还好找到了！”
利兹也盯了一会儿戒指，同样没想起来什么，起身往脸上戴蒙住全脸的面具。
“兰斯，你如果在意，就让优菈取下来给你研究。”
“……不用，”扫了一眼嘴巴撅到天上的优菈，兰斯特洛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有明确的记忆，没有力量残留，大概不是特别重要。”
“很重要！我不说了，我自己保管好它！”
优菈眼珠一转，拆下绳子，把残破的戒指完全戳进自己喉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