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瘴气从城外的墓园、从远处的古战场弥漫而起,将整个塔尔巴山脉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城外的墓园里不知道爬起几具新的尸体,城内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任何店铺都门窗紧闭,包括妓院。但今天不一样,月上中天的时候,妓院侧门响起了敲击声。
咚!咚!咚!
敲击声一直均匀规律地响着,就像鬼故事里活尸敲门的动静。
负责看门的打手惊起一身白毛汗,战战兢兢地爬上侧边矮墙上,伸出半个脑袋往下看。
看清那人是谁时,他们的紧张刺啦一声蒸发了,对着那人开骂:
“老鼠费恩,想被活尸吃掉脑子吗!”
他们对这个喜欢上妓女的小偷不陌生,总是在背地里嘲笑他,胆小如鼠,只能干些偷鸡摸狗、鬼鬼祟祟的事,居然掏空身家,要嫖价格更贵的半兽人猫女。
普通人哪里付得起一次几银戈尔的嫖资,听说他今天中午去偷冒险者的腰包,差点被一个力气很大据说有巨魔血统的佣兵打死。
想到这个传闻,打手的表情更轻蔑了。
“我搞到钱了,让我进去!”
费恩的精神状态却反常地不错,昂首挺胸,声音中气十足,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费利往墙上扔。
真搞到钱了?出手这么大方!
两个打手抓住几枚铜费利,对着月光瞧了瞧,不再计较,把这只老鼠放了进来。
他们不是不贪心老鼠搞到的钱,但当打手的时间久了,见的人多了,也就懂了害怕。
老鼠费恩偷冒险者的钱快活,指不定偷到法师头上,被下了诅咒或者追踪术都不知道,他们不值当为了这点钱找死。
当然,铜费利还是可以拿的。
老鼠费恩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很快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找到了一个中年女人。这女人保养得当,容貌娇艳,正是负责他的女孩的“老板娘”。
“哟,这么晚才来啊,你的女孩已经被别的客人叫走了。”
中年女人轻摇着装饰了红纱和珍珠的扇子,半掩住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没那么刻薄,但她说出的话对任何男人都是一种嘲讽。
果然,老鼠费恩叫嚷起来。
“什么!你们把她带到哪儿去了?我要见她,现在就要!”
他这一嗓子让周围的客人和打手都看了过来,就像看疯子一样。
一声不明显的抽泣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老鼠费恩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一名长着猫耳的少女溢满泪水的眼睛,那少女脖子上拴着项圈,链子被一个打手牵着,不知道要牵到哪里。
费恩的动作顿时僵住。
老板娘哼笑一声,举扇挡住费恩的视线:
“你被活尸啃了脑子?没听到吗,现在那个猫女在接待客人。”
纱质半透明的扇子挡不住少女踉跄的身形,打手扯着她脖子上、手上的链子,像拖狗一样,要把她拖走。可少女的身体僵持着,脖颈的项圈带出勒痕,也依旧盯着这边。
老鼠费恩双拳紧握,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推开老板娘,大步走到少女跟前。
打手们当即围过来,费恩没有勉强去穿过打手的阻拦,从左右兜里抓出一把东西,举得高高的,夸张地挥舞,颇为激动地大喊道:
“我有钱给她赎身!快去把合同拿过来,把她松开,我现在就要把她带走!”
至少十几枚银戈尔夹在他指缝中,几乎都要握不住。
被打手挡在后面的少女看到了挥舞的银光,带着哭腔的喊声在大堂里回荡:
“费恩!你从哪弄的这么多钱?你别做傻事啊!”
“为了把你带出去,我什么都愿意!”
费恩脸上的神情和声音中带着的信念都无比坚定,干瘦的身躯直面比他粗壮得多的打手们,如同举着剑盾一样,举着手中的银戈尔。
面对着大把的钱,和脑子突然不正常的老鼠费恩,打手和老板娘面面相觑。
“这不合规矩……”
老板娘才一张口,就惹得费恩转过身来,目光灼灼。
“你们的规矩,不就是把人当货卖吗?二十八个银戈尔,你们说过的,一个子儿都不少!快把我的女孩松开!”费恩亢奋地朝着周围的人展示手里的银币,“看看,看看他们怎么做的生意!难道要临时涨价,涨到三十八个银戈尔吗?”
他闹出的动静已经引起了路过的客人围观,他也越发亢奋,像个马戏团小丑一般夸张地在客人跟前游走,像是用尽所有词汇和力气一般游说着:
“诸位,我费恩只是只老鼠,只能被压榨出银戈尔,你们都是比我高贵的大人,是能刮下金凯瑟的大肥羊——”
一个拳头挥过来,直直打在费恩脸上,打得他口歪眼斜,横飞出去,砰一声撞倒一个花架。
银戈尔叮叮当当撒了一地,周围的侍者和打手眼睛都直了,那些客人却毫不在意地踩着这些让普通人发狂的银色金属,就为了能离热闹近一点。
“费恩!!”
猫女拼着脖子被磨破,从打手的爪子里挣脱,扑到费恩身前。她呲起牙,露出被拔掉獠牙后残缺的嘴,徒劳地对着人群哈气。
“在这发什么疯,”有客人笑起来,“口才倒是不错,想让我们和你这种东西同仇敌忾……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光怪陆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们被敲诈,那是因为你们本来就是老鼠,老鼠就该被狸猫吃掉皮肉、被老鹰啄出心肝。
“有你们这样的、这么多的老鼠,狸猫和老鹰不需要伤害对方,就能吃得油光水滑。”
这群人怀里抱着的妓女们不乏前冒险者,比起普通人,她们脸色灰败,眼底隐隐有怒火,却因药剂的作用发挥不出力量,任由狸猫和老鹰刮她身上的肉。费恩捂着被打歪的嘴,脸上的表情同样难看,随后从漏风的嘴中喷出笑声。
“我没钱了,我也没法和他们善了了。”
“费恩……你快跑,我没有力气,跑不远……”凑近了才看到,猫女手脚的爪子都被剁掉了,走两步、略微用力都会钻心地疼,她颤抖着越退越后,压低声音想要赶走费恩,“你快跑啊,你能跑出去也好……”
“别做傻事,好好活着。”
打手已经围上来,费恩猛地将猫女推开,借着冲劲,挺身对着这些五大三粗的恶狗一样的东西挥出拳头。
咔吧。
不知是猫女一头撞在墙上、木质墙裙开裂,还是老鼠费恩手臂骨骼开裂,这声脆响仿佛一声信号,闹剧即将结束的信号。
晕倒的猫女被拽走,更多打手围了上去,一拳一脚结结实实落在费恩身上。老板娘站起来挡在客人和闹事的老鼠之间,用扇子掩住嘴,低声指挥早就等着的侍者将钱捡好。她转头娇笑着,对客人们躬身道歉,客人们优雅地与她致意,对这出戏剧心满意足。
打闹的动静被拖进一处暗门之后,银戈尔被一个不落地捡起,客人们一边嘲笑一边抱着女人散去。不到吃完一块甜点的功夫,老鼠费恩闹出的动静就完全平息了,仿佛无事发生,他这个人也不存在了一般。
月亮静静地往天上爬,无能为力地看着裹在浓郁瘴气中的亡灵之城。
在不为人注意的建筑群深处,失去了生命的老鼠费恩被卷在麻布里,和几具新的尸体摞在一起,倾倒入一个大坑。
这个大坑和好几个同样的坑围城一个圈,中间放着数十具棺材,棺材周围散落着内脏与暗红的颜色,仿佛有什么气息在里面泵动,极为邪异。每个坑的坑口画着隔绝气味的魔法阵,推着车的侍者依旧嫌弃地捏着鼻子,眼看着尸体全部坠入坑口,当即离开,不做一点停留。
寂静的黑暗中,包裹着老鼠费恩的麻袋刺啦一声被撕裂,他口鼻出血的脸上咧出个激动的笑容,手往肚子里一插,又往外一掏。
他的胸腹中埋着一把骨剑。
黑色的火焰从剑身上窜出,烧到费恩手上,蔓延到身上,将幻术维持的伪装烧了个干干净,从火焰中显现的,是优菈的面庞和她强壮的身躯。
她身边的尸体、更下方的尸体、黏在坑底坑壁上的骷髅骨架,所有的尸体都在黑焰中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