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焰冲天而起,周围用来束缚亡灵的魔法阵脆弱得像蛋壳,被束缚在方寸之地的腐烂气味与法阵爆裂时的力量一同横扫,如同无形的海啸。
首当其冲的是周围的建筑与住在里面的几个学徒,砖瓦房直接被掀飞,学徒们连战斗的意愿都没有,慌不择路地一边甩护符一边往外逃。
可从坑底爬出的活尸不知多少经过了他们的手,早有准备地锁定了仇人的气息,一拥而上。
学徒们痛苦的惨叫只持续了一瞬。
他们很快再次爬起来,浑浑噩噩地加入活尸的队伍,内脏流淌一地,伤口上燃着黑焰。
身材粗壮、穿戴虚幻骨甲的优菈手持骨剑,傲然立在队伍中部。没了村姑的活泼跳脱,她的面容此时极为冷硬,展现出陌生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气质。
她没去管还封印在棺材中的尸体,破坏封印会浪费时间,她挥舞手中骨剑,划往一个方向,自己又往另一个方向迈开脚步。
活尸的队伍开拔,一队前往车马行的方向,一队随着她,冲往已经响起嘈杂动静的妓院。
优菈的脑子里牢牢记着分配给自己的任务,找到尸坑,用动静最大的方式叫醒所有尸体,控制车马行——那才是他们原本的目的。到目前为止,蕴含着黑焰力量的骨剑完美地弄出了巨大的动静,但是车马行并不需要她马上前去。
她要像骑士一样,去保护许多可能死于混乱的弱者。
三小时前。
老鼠费恩在优菈的带领下来到了属于他们的旅馆套间里,满室纯然的黑暗虽然可怕,但残留的蜂蜜甜香让他略微安心了些。
喜欢吃甜食的人总是可爱的,就像他的女孩……
他深吸一口气,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暗袋,双手捧起里面的零碎。
“这是钥匙,可以解开妓女脖子上的项圈。”
黑暗中,有人从他手中捻起这些钥匙,说是钥匙,其实是一片片指甲盖大的木质护符。
声音非常好听的法师开口了:
“是炼金造物,你怎么有这么多?你是普通人啊。”
“是,一个炼金术师的遗物。”费恩说得比较磕巴,但显然准备过腹稿,咽咽口水压下紧张情绪后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兄弟被骗到里面了,所以他和我一样不甘心,一直留在这里,周围的人都知道。
“他用了很多方法……然后消失了。这些钥匙是他消失之前给我保管的,因为他有个新的计划……”
尖利得好像没过变声期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个声音来自佣兵:
“你都有钥匙了,为什么不用呢?”
费恩一下卡壳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为自己辩解,又怕辩解的行为让这两个冒险者认为他带来的东西是陷阱,当场把他弄死。
黑暗中传来第三个声音。
“优菈,别打断他。”沉稳的男声又转向费恩,带着安抚的力量,“炼金术师怎么消失的,你知道吗?”
原来佣兵叫优拉,这个陌生的声音大概是法师和佣兵的首领吧,听起来比较靠谱……
费恩顿时有了更多信心,转向那个声音的来源:
“这一个镇子,所有东西都是由几个很厉害的人控制的,妓院、法师塔这圈差不多是中心。炼金术师平时在附近赚钱,发现附近有人在雇人修规模很大的防御法阵,好像是法石仓库。
“他觉得这个仓库一定是妓院老板的重要财产,想掺和进去,炸了它,然后,然后就再没回来。”
费恩的声音低了下去,每次想起这个消失的朋友,都会对掌控妓院的人产生恐惧,炼金术师已经是他见过的非常神奇的人了,却也和那救过他的半兽人女孩一样,消失在那吞噬着人命的魔窟深处。
一只柔软但骨架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落在费恩手上,引导着他弯起手指,将那一捧木质护符钥匙收回。
他们居然不要钥匙吗?费恩在黑暗中抬起头。
“他的方案有效,不然他大概能逃走。”沉稳的男声笑了起来,已经到了近前,“还好你没有冲动,有法石仓库的人,不是普通人或者冒险者能对付的。”
“只要能找到仓库,我可以引爆法石。”法师说出的话和声音一样动听,“谢谢你的蜂蜜和果实,你知道仓库在哪儿吗?”
“……不知道,大人。”
一只粗壮的手搭在费恩肩上,安慰性地拍了拍。
“啊,普通人不知道也正常,老师一定有方法找的,是吧!”尖利的声音在费恩身侧响起。
“可以用大范围的法术冲击检查拥有防御法阵的区域,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沉稳男声远离了些,在前方的黑暗中左右移动,仿佛在踱步,“费恩先生,您今晚留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就好。”
费恩攥紧拳头,手心被木质护符钥匙硌得生疼。
他没胆量用钥匙救自己的女孩,他为自己开解过无数次,可这种话,在窥见希望时被别人说出,让他心口疼得揪了起来,仿佛在一次次偷窃中磨灭的人格又从肋骨下那颗心脏中重生,开始审视自己的懦弱。
“我也要去,我……好心的大人们,我可以帮忙吗?”
老鼠渺小的胆子生出了那么点勇气,不愿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开始向危险的未来探头探脑。
老鼠费恩黑暗的视野里仿佛显现出炼金术师模糊的面容。将钥匙送出时,虽然炼金术师嘴上说这东西意义已经不大了,可现在看来,是已经对自己的结局有所预料。
有关于猫女的记忆也出现在眼前,她脖子上的项圈那样显眼,密密麻麻的倒刺扎进皮肤,她看向费恩偷偷拿来的钥匙时,眼神没有一点期待,反而是极度的恐惧。一定,一定也有想要逃走的人千方百计试过,哪怕结局是比死亡更惨烈的场面。
自己掺和进来,会死吗?
咕噜。
费恩喉头滚动,咽下口水,心中越是软弱,眼前画面越是清晰,哪怕闭上眼,也能在黑暗中看见猫女项圈缝隙中冲不干净的血污。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以后,他没有以后了,不会再有机会碰到好心人。
残余的甜香萦绕在鼻尖,他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他买的都是集市上最甜美的东西,可以用来烹饪他的女孩最向往的蜂蜜烤肉。他今天才第一次用钱买到,他真的希望还有第二次……
“我,比较熟悉妓院的里面,有几个比较厉害的,冒险者,”他咬着牙,让缩在喉咙里的声音冒出来,“我可以去解开他们的项圈,至少,为你们添乱……
“哪怕会死,我也想死在战斗里,而不是被人打死在街上,或者等到她消失后,死在自己的悔恨里。”
一时间,黑暗中只余下他浓重的鼻音和砰砰的心跳声。身旁的佣兵粗壮的胳膊压在他肩膀上,将他的颤抖、他的恐惧和坚定听得一清二楚。
嚓。
一点火光在法师指尖蹿起,随后熄灭。
费恩的喉咙像被什么掐住了。
光芒短暂照亮的一瞬,他瞥见的那张脸——那是吟游诗人传唱了百年的英雄,哪怕普通人遗忘了,也会在带着力量的法术中永存。
“您……您难道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之后,不会再有人被项圈锁住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