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开始偏西,热度像是被午后的酣眠煨足了,愈发显得沉甸甸、懒洋洋的,稠密地糊在皮肤上。文锦从躺椅上撑起身,伸了个长长的、透出舒服的懒腰,细白的沙粒随着她的动作,从晒成小麦色的光滑肩头簌簌滑落。
“再躺下去,人都要化在沙子里了,”她眯着眼,看向西边那片被日光染成金箔的海面,“去沙滩上走走吧?听说西边礁石区,傍晚退潮的时候,偶尔会有自然生长的荧光藻类被浪冲上来,黏在石头上,一闪一闪的。虽然比不上度假区那些人工调控的全息海景灯壮观,但好歹是真的。碰碰运气?”
这提议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微澜的湖面,立刻漾开了应和的涟漪。
四人从那种被阳光烘焙得松软的状态里起身,简单拍了拍身上沾附的细沙。赤脚踩进沙子里,那温热从脚底板一路熨帖上来,像踩在最细腻的、流动的暖绒上。她们沿着海岸线,朝着夕阳沉坠的方向,慢悠悠地踱去。
远离了躺椅与遮阳伞林立的区域,沙滩陡然变得开阔而宁静。海浪不再是人造的、有节奏的“哗哗”声,而是带着一种更原始、更随意的韵律,一层一层地漫上来,在脚边卷起雪白的沫子,又恋恋不舍地退去,在深色的湿沙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亮的吻痕,偶尔还捎带上一两枚被冲刷得圆润光滑、闪着珍珠母光泽的完好的贝壳,像是大海随手抛下的、不起眼的礼物。
远处的海面被斜阳彻底点燃,碎金铺了满眼,随着波涛的起伏,粼粼地、毫不吝啬地晃着人的眼,几乎有些晕眩。椰子林的影子,被这低角度的光线拉得极长,极淡,一道一道横亘在金色的沙滩上,像时光本身拖曳而过的、沉默的刻度。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光景,前方平整的沙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突兀又和谐的存在。
那是用未经精细处理的原木和宽大的棕榈叶搭成的简易摊子,朴素得近乎笨拙。没有炫目的全息招牌,也没有循环播放的促销语音,只在摊子一角,挂着一串用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贝壳和彩色的、磨砂质感的玻璃珠子串成的风铃。海风经过时,它们便相互碰撞、摇曳,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脆又有些寂寥的声响,像海浪遥远的回音。
摊主是个皮肤被热带阳光镀成深古铜色的本地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被季风常年雕刻的礁石纹理。他正坐在一张矮凳上,手里拿着一小块木头,不紧不慢地用一把旧挫刀打磨着,动作里有种与这岛屿节奏同频的、悠然的专注。
摊子上陈列的东西,却与这外表的朴素形成了奇妙的对比,颇为丰富,甚至有些琳琅。
主体是各式各样的珠子,盛放在敞开的、垫着靛蓝色粗布的藤编浅盘里。有被打磨得光滑如脂的天然贝壳,白的像初雪,粉的像樱花,紫的像暮霭,色泽温润,触手生凉;有色彩斑斓、形态不规则的珊瑚石碎片,每一颗的纹理和色斑都独一无二,记录着海底某个微小生命的遗迹;更有烧制成水滴状、星辰状、或是简单几何形状的彩釉玻璃珠,在依旧热烈的斜阳照射下,折射出梦幻般流转的、糖果色的光晕。而最特别的,是单独放在一个大敞口陶盘里的、深褐色的木珠。每一颗大约只有小指的指甲盖大小,浑圆,木质细腻,泛着柔和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一颗木珠的弧面上,都用极细的刻刀,阴刻着一个清晰的汉字。
“DIY手链,”欧露第一个凑了过去,带着女孩对这类小玩意儿天生的兴趣。她拈起一颗刻着“安”字的木珠,凑到眼前,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刻痕,有些惊讶,“哟,还是手工刻的?这年头,连仿生人都懒得做这么精细的活计了,真少见。”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口被槟榔染成深红、却依然整齐的牙齿,笑容淳朴得像脚下的沙子。他用带着浓重热带口音、却还算流利的通用语慢悠悠地说:“是手工刻的。岛上特产的‘静心木’,质地细密,油性足,不怕水汽,能保存很久很久,比人活得长。字嘛,”他指了指自己手边的刻刀和一堆半成品,“都是我一个老头子,闲着没事,对着海,看着天,心里想到什么,就刻什么。随缘找,随缘串。”
文锦也来了兴致,俯身在木珠盘里拨弄,捡起一颗刻着“遥”字的,放在掌心把玩。“都是些单字,”她饶有兴味地念着看到的,“‘静’、‘缘’、‘忘’、‘归’……意思都挺玄乎的,有点禅意,又有点故弄玄虚。”
她直起身,看向站在稍后一点的陈暮和一直安静观察的伽蓝,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善意的调侃,“不过啊,也就是些哄游客开心、打发时间的小把戏。真要论精致和设计感,还不如度假中心精品店里的能量晶石手链呢。”
“有什么关系嘛,”欧露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在那大盘木珠里翻找起来,像在探寻一个未知的宝藏,“来都来了,带点真正的、有手工痕迹的小玩意儿回去,不是更有意思吗?总比那些在哪个景点都能买到的、冷冰冰的流水线压出来的纪念币有温度吧?”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陈暮和伽蓝,带着一种分享快乐的热情,“陈暮,伽蓝,你们也来玩玩呗?给这趟难得的海岛之行,留个实实在在的、能摸得着的纪念。”
陈暮原本对此类典型的旅游纪念品兴趣缺缺。
那些刻在木珠上的汉字,在她看来,也无非是迎合某种大众化的、对“意义”与“情怀”的廉价消费符号,是精心设计的情感营销的一部分。她正想随口婉拒,目光却瞥见一旁的伽蓝。伽蓝的视线,并未停留在那些五彩斑斓的玻璃或珊瑚珠上,而是静静地落在那盘深褐色的、刻着汉字的木珠上。
陈暮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
“就当消磨日落前的时间吧。”她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伽蓝也随之微微颔首。
老人听到她们也要参与,笑得更深了,眼角的皱纹堆积起来。
“慢慢找,不着急。这盘里的字啊,有时候,”他眯起眼,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声音里带着某种悠远的意味,“不是你刻意去找它,是它在等你,或者说,在找合适的时机,让你看见。”
四人在摊子前提供的几个粗糙树桩矮凳上坐下,围拢在那大盘深褐色的木珠旁。
珠子数量很多,密密麻麻,挤在陶盘里,深褐的颜色几乎连成一片,需要凑得很近,一颗一颗地拿起来,迎着光,才能看清上面那些或深或浅、或工整或略带潦草的刻痕,像是老人随性所至,信手刻来。
文锦眼尖,很快就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找到了一个“锦”字,得意地捏起来,在欧露眼前晃了晃,脸上带着“看,这是我的”的小小炫耀。欧露则嘟囔着“露”字难找,低下头,开始更加仔细地搜寻。
陈暮也伸出指尖,在那一片微凉光滑的木珠表面缓缓拨动。目光随着手指的移动,掠过那些或熟悉或略显生僻的汉字。
她有些茫然。自己究竟想找什么?一个代表“陈暮”这个名字的“暮”字?一个能概括此刻身处天涯海角、心绪却复杂难言的某种心境的字?似乎都不够贴切,都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矫饰。她的手指有些无意识地滑动着,指尖感受着木质纹理细微的起伏,像是在盲读一片未知的密码。直到,指腹触及一颗触感略有些不同的珠子。它比周围的似乎打磨得更加光滑圆润,颜色也稍深一些,像是被摩挲过更久的岁月,泛着一种沉静的、内敛的乌光。她下意识地捡拾起来,举到眼前,凑近细看。
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暮”字。
笔画匀称,刻痕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毛刺,在深褐色木纹的天然衬托下,那个字仿佛不是被刻上去的,而是从木头内部生长出来的,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美感。她的名字。或者说,是她名字的意象。黄昏,迟暮,日影西斜,万物收敛光芒的时刻。是终结,也是某种宁静的、准备进入另一种状态的起始。
她捏着那颗小小的木珠,指尖清晰地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属于实物的分量,和木质特有的、温润的、仿佛能吸收体温的质感。
就在这时,身旁一直安静搜寻的伽蓝,极其轻微地、却清晰地“啊”了一声。
那是一个非常拟人化的、表示轻微惊讶或发现的语气词,音调短促,陈暮几乎是立刻就转过了头。
她看见伽蓝正从木珠盘的更深处,用拇指和食指,极其小心地捻起另一颗木珠。她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将它举高,对着西边天际那轮正在缓慢下沉、光芒却愈发浓烈的夕阳。琥珀色的眼眸被金色的光线穿透,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蜂蜜般的质感。而她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了那颗木珠上,同样干净利落的阴刻痕迹。
是一个“蓝”字。
陈暮的心脏,在胸腔里几不可察地、短暂地漏跳了一拍。
伽蓝的目光,从自己指尖那颗“蓝”字珠,缓缓移向陈暮手中那颗对着光线的“暮”字珠。她的视线在两颗小小的木珠之间往返了一次,然后,最终抬起眼,望向了陈暮。她没有说话,脸上依然是那副平静无波、经过完美调试的、略带温和的表情。但那双总是映照着外部世界、清晰如镜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类似超高速数据流无声划过的光点,倏忽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夕阳的反光。
“哟!看来你们俩很有缘分啊!”欧露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探着头看看陈暮手里的“暮”,又看看伽蓝手里的“蓝”,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替人高兴的嘻笑,“名字都找到了?还是……这么巧,挨着的?”
摊主老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打磨,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皱纹舒展成慈祥的沟壑。“配在一起,挺好,”他用那种悠然的、仿佛看惯了大海潮汐的语气说,“‘暮蓝’,黄昏时候天空的颜色。太阳刚落下去,天还没完全黑透,那会儿的颜色。安静,沉沉的,又有点说不清的、往远处去的意味。挺好的。”
陈暮下意识地避开了伽蓝投来的、那过于清晰、也过于专注的目光。
“只是巧合。”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在这被海风和浪声包裹的安静一隅里,显得格外清晰。不知是说给笑意盎然的欧露和目光深远的老人听,还是说给伽蓝听,抑或,仅仅是说给此刻自己心中那一片骤然被搅动的、幽暗的湖面听。
接下来是挑选其他配珠和设计款式的环节。老人拿出一张边角已经磨损、印痕也有些模糊的防水宣传单,上面罗列着往年一些比较受游客欢迎的组合样式照片:“有今年在年轻客人里流行的几个‘爆款’设计图,简约双色系、多层叠戴风、或者混搭一点点金属小配件,客人们可以参考看看。”
文锦只扫了一眼,就撇了撇嘴,神情里带着她一贯的、对“大众流行”的轻微不屑:“‘爆款’的意思,不就是走到哪儿都能撞见同款吗?没意思。露露,我们自己来设计!搞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们俩的!”
欧露立刻热烈响应,挽住文锦的手臂:“好呀好呀!我要红色系的!就像这里的夕阳,像火烧云,像热情的海浪!”
两人立刻头碰头地挤在一起,对着摊子上五颜六色的珠子盘开始热烈地讨论、争执、妥协、再达成共识。时而为了该用哪一颗色泽更饱满的珊瑚珠而小声争论,时而又为了绳结该用哪种更复杂的编法而翻看老人提供的简易教程,声音里充满了恋人之间特有的、旁人难以真正介入的亲昵氛围,像两个在共同构建一个只属于她们的小小王国。
陈暮和伽蓝这边,则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真空般的安静。
陈暮将那颗“暮”字珠,轻轻放在摊主提供的、用于盛放选中珠子的小小白色搪瓷托盘里。目光开始在其他珠子上缓慢地、不带特定目的地游移。
、她对于色彩搭配和首饰设计几乎一窍不通,也没有什么强烈的个人偏好,此刻的选择,全凭一种模糊的、近乎本能的直觉牵引。她的指尖掠过淡紫色的、泛着朦胧月华光泽的月光石圆珠,掠过深紫色的、如凝固葡萄酒般的葡萄石隔片,又拈起一两颗形状不规则、却泛着清冷银光的紫水晶小块。最终,她挑选的,是一系列颜色深浅不一、却都统御在紫色调范围内的珠子。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伽蓝。伽蓝也将那颗“蓝”字珠,稳稳地放入她自己的小托盘。然后,她的选择开始了。速度很快,目标明确,几乎没有犹豫。天青色的、如同雨后初晴天空的玉髓圆珠;深海蓝色的、带着白色细密纹路的松石片;浅蓝透白、仿佛将海浪与云朵凝固在一起的海纹石隔珠;还有几颗剔透如美人鱼眼泪、泛着幽幽冷光的蓝玻璃水滴珠。清一色的蓝色系。清澈,深邃,包容,广袤,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两人各自选定了配珠,将小小的托盘递给老人。老人接过来,眯着眼看了看,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带着一种阅人无数的了然与朴素的欣赏。“两位客人选的色系,很搭调啊,”他指了指陈暮的紫和伽蓝的蓝,“一个像晚霞最浓时边上的那抹紫云,一个像晴空最净时那种透底的蓝。分开看,各有各的味道;合在一起看嘛,”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倒是很和谐,很雅致,不抢眼,但经得起细看。不像那边两位小姐,”他朝着文锦和欧露那边努努嘴,她们面前的托盘几乎要满溢出来,是以各种浓烈的红色珊瑚、朱砂和点缀其间的细小金珠为主,“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是另一番景象喽!”
最终的设计,在陈暮和伽蓝的默许下,并没有走向繁复。陈暮的紫色系手链,以那颗“暮”字木珠作为毋庸置疑的中心点,两边对称地、间隔着点缀深浅不一的紫色与银白色配珠,整体色调沉静而统一。串珠用的,是结实的、颜色接近茄紫的耐磨细绳,结尾处是一个简单实用的活扣。伽蓝的蓝色系手链,同样以“蓝”字珠为中心,天蓝、海蓝与莹白巧妙地交织排列,清透得像一捧随时会从腕间流淌出去的泉水,绳线是略浅的海蓝色,结尾是同样的活扣款式。
而文锦和欧露的“情侣款”,则完全是热情奔放的宣言。大颗的、色泽饱满的红色珊瑚珠与刻着彼此名字缩写花体字母的抛光小银片交替串联,其间再夹杂着亮金色的隔珠,鲜艳夺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恋气息与对关系的公开宣告意味,像两簇跳跃在腕间的、不会熄灭的小小火焰。
老人显然是此中熟手,布满老茧的手指异常灵巧,穿针引线,打结固定,动作流畅得像一场小型的、专注的仪式。不多时,四条风格迥异的手链便已完工。付账时,他特意将紫色和蓝色的两条,分别放进两个靛蓝色、印着简易白色海浪纹样的小小棉布束口袋里,郑重地递给陈暮和伽蓝:“拿好喽,这是你们的。绳子结实,但洗澡时最好还是取下。”
夕阳,就在这穿珠引线的静谧时光里,几乎快要沉入了海平面之下。
天空并未立刻陷入黑暗,而是燃烧起最后一波壮丽到近乎悲怆的绯红、金橙与浓紫,大片大片地铺陈、晕染,将海面也映照得如同熔化的金属与彩绸。海风彻底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变得凉爽而湿润,带着鲜明的、属于夜晚的凉意,一阵一阵,拂过皮肤。
四人各自戴上了属于自己的手链。文锦和欧露立刻手牵着手,那两串鲜艳的红色在他们彼此靠近的腕间晃动、碰撞,发出细碎的、悦耳的轻响,与天边那最后一抹炽烈的霞光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爱情最直白、最鲜活的动态注脚。她们并肩走在前面,偶尔侧头相视一笑,眼底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星光;偶尔又凑近耳语几句,笑声被海风扯碎,抛洒在渐浓的暮色里。
陈暮和伽蓝,则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几步。陈暮的左腕上,多了一圈微凉的、带着陌生触感的束缚。“暮”字木珠妥帖地贴在内侧手腕最柔软的那片皮肤上,随着她手臂的自然摆动,与皮肤发生着轻微的、持续的摩擦,她忍不住抬起右手,用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那颗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珠。指尖清晰地感受着那些阴刻笔画带来的、粗糙而实在的凹陷,每一道刻痕的走向与深浅。
伽蓝走在她的外侧,靠海的那一边。她惯常的右手腕上,也多了一泓清泉般的蓝。那蓝色在逐渐昏暗的天光下,反而显得更加沉静、幽深。她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去触摸或调整,只是安静地、平稳地走着,步幅与陈暮保持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只是她的目光偶尔会从前方波光渐暗的海面收回,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掠过陈暮左腕上那随着步履轻晃的、一抹沉静的紫。
潮声不知疲倦,永恒地往返,冲刷着漫长的沙滩,也冲刷着时间本身。在这广袤到令人失语的天地与这亘古如一的潮汐韵律面前,腕间这四条新添的手链,以及它们所隐约指涉的两对关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短暂,如同沙滩上一枚刚刚被冲上岸、尚未被下一波潮水卷走的贝壳。
然而,它们又是如此具体,如此真实。带着不同木珠的刻痕,不同石头的温度,不同色彩的诉说。
一串是热烈宣告、彼此缠绕的红。
一串是沉静相伴、紫蓝交织的、无人能解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