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题记
一、雪中前行
“先生,这西北的冬天太冷了!”
一旁的小厮使劲了搓搓手,说着拿了狐裘给宋玉披上。
宋玉作势拒绝,可还是拗不过他,“先生!您就穿上吧!”
这狐裘终究还是披身上了。
“皮毛倒是好的,还是上等的白狐。”宋玉摸摸胸前的白狐狸毛,叹到:“唉,这边疆的战士哪一个能穿上这上等的皮草呢?”
“我的老天爷呀,您可别担心他们了,你还是担心担心您自个儿吧,这边疆的战士哪一个能有您体弱呢!”
“都说医者自医,我这病可怎么也看不好……”
这小厮自觉说错了话,便安慰道:“无妨,等咱们回了中原,哪里没个好郎中呢!到时候多找几个好的!”
宋玉整了整衣领,“你呀~还多找几个呢!我一副身体却喝几个人的药,怕不是病死而是补死。”
小厮给他拍拍后背的灰,边拾掇边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你倒是个信鬼拜佛的!我可不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哎!您去哪啊!”
不等小厮拍完灰,宋玉拿了手炉便走!
出门直奔练兵场,秦风果然在。
他给将士们示范拉弓,角弓冻得拉不开,见了宋玉他便放下弓出来迎。
“昨晚睡得可好?”
“好的很呐!”宋玉笑道。
他是昨晚冒着大雪到的都护府,宋玉生于南方,便是后来去了京都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
大雪漫过脚踝,沙漠里结的也全是冰,冻得手脚毫无知觉,先是用秦风给的火炉腾腾脚,又拿热水泡泡,这才缓过劲来。后来他和小厮各睡一头才勉强暖温了被窝。
他这破身体,早上起来竟然没打喷嚏。
宋玉笑,秦风也笑。
“哈哈哈那就好哇!可用了早饭?桌上的茶饼吃了没有?那可是专门给你留的!”
“我知道的,早一并用了!”
“我这就吩咐养卒杀几头羊!给你接风洗尘!”
昨夜宋玉他们来的太晚,二人本想好好聊聊,奈何宋玉撑不住,若不是顾念着他身体不好,秦风就算不睡了也要缠着他!
宋玉睡得好,他秦风可是激动的一夜没怎么睡呢!
看秦风如此大动干戈,宋玉连忙阻止道:“可使不得!我一届鼠辈怎可,怎可……”
秦风一掌拍上宋玉的肩,身上的甲胄哗啦啦的响,他笑的豪放,“也不止为你!咱们的将士们也该尝尝肉味儿了!”
他朝身后的贴身护卫大声吩咐道:“去!今晚咱们宰几头羊来烤烤!”
“是!”这一声响亮的很!
“臭小子一听见吃肉可溜得没影了哈哈哈!”
宋玉身为节度使,来西北也不是玩的。一是为了看望老朋友秦风,二是收朝廷指派来处理公务。
边疆战事吃紧,但也处在可控的范围内。
如今大唐虽根基不稳,但也算国盛民强,往后一定能看见万国来朝的情景。
秦风一干将领也不是吃素的,不仅会打仗还总打胜仗,公务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秦风陪着宋玉,竟然屁股不挪地儿的就这么从早上做到中午……
二、胡琴乡音
吃了午饭,将士们又在帐中摆酒为节度使接风洗尘,倾其所有搬来了各种乐器,最助兴的是胡琴琵琶与羌笛。
外面天寒地冻,帐中却是一片热闹。柴火把人的脸烧红了,血液也沸腾了,秦风看了眼宋玉,起身便夺走将士手中的胡琴。
宋玉抬头,只见秦风虎背熊腰的,他坐着也能闻见秦风口中的酒气。
“宋哥哥,你可看好了!”
“扑通”一声,秦风盘腿坐下,带来一阵风,宋玉眼瞅着那火有一瞬将灭不灭的又重新燃起来。
宋玉没想到秦风还会拉胡琴,曲子很是激昂,听着像是骑马驰骋一样,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于是宋玉问在一旁埋头啃羊腿的将士,“这位小哥,秦将军拉的是什么曲儿?”
这小哥知道是节度使问话,却也不抬头,只是模模糊糊应付着:“俺也不知,俺们军中的兄弟起了个名儿叫骑马。”
宋玉呵呵的笑了,“真是个好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曲子听了可不就像是在骑马吗?
拉完一曲,秦风坐到宋玉桌案对面,他凑上前去,跟宋玉大眼对小眼,宋玉闻到一身酒气,嫌弃的皱眉撇嘴,默默地往后靠了靠。
“哥哥可会点儿什么才艺?”不说别的,整几句童谣总会吧?
宋玉摇摇头。
“那你可会讲故事?”京都最近发生的总能说说吧?
宋玉又摇头。
“那你可给我带了什么东西?”京都的物件儿总带了点儿吧?
宋玉还是摇头。
“你这个龟儿子,大老远的竟然什么也不给我带!不带就算了,老子想听听家里的曲子也没有!曲子没有你总能讲个故事吧!故事也没有!
老子又拉不下脸面问问,就等你这个龟孙呢!”
敢让节度使给他唱小曲儿,也不怕接下梁子。
若是平常被人骂龟儿子,宋玉倒是无所谓,可旁人也不会愿意。更何况普天下之大,连皇帝老儿也没骂过他,谁人敢骂节度使是个“龟儿子”呢!
宋玉本该生气的,可他听秦风骂自己却生不起来气。
这才是秦风,秦风就该是这样的。白天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给谁看呢!别人到了边疆都是不拘小节越来越豪放,他倒好,也不知跟谁学的,竟然变得懂些礼数了!
秦风和宋玉自少年相识,如今也有快二十年了,这些虚礼客套给宋玉整得别扭极了。
秦风骂完就自顾自的喝酒去了,宋玉本想和他说些体己话,但是碍于人多也讲不来。
他想给秦风唱长安的童谣,想告诉他他的妹妹订婚了,想给他讲户部尚书又生了个儿子却是个傻子……
可秦风这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听得进去什么呢。
宴会一直从中午持续到暮色来临,这时候却从乐声中传来了哭声。
“你哭什么?”宋玉问。
秦风闭着眼,坐在帐中动也不动,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
这哭泣的将士用袖子抹了把脸,答道:“禀大人,小的吃完羊肉,突然想起来要给俺娘留一块儿,又想起来俺在这西北蛮荒之地,哪里来的娘呢?
可怜俺娘,这辈子还没吃过一口羊肉呢……”说着便又哭起来。
又听见有将士叹气,不少人都默默地掉眼泪。
宋玉也跟着叹气,将士们啊,谁不想家呢?
“打起精神来!我大唐繁荣昌盛,只要咱们万众一心,守好这脚下的土地,将士们作战威猛无比,谁还敢来犯?!”
秦风跳起来鼓舞士气,眼含热泪。
焰火和烈酒,哪一个是冷的呢?
三、归家离别
自从他到了都护府以后,雪只是中间停过一小段时间,当真是“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
怀里的暖炉过一会儿也得凉,就像宋玉那破烂身体一样。他估摸着自己,将公务处理好了,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到了那一天,帐外的红旗被风往一个方向吹,像是被冻住一样。
秦风在轮台送他回京,临行时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抬眼间只见红旗,黑衣,白雪。
风呼呼的吹,雪盖在脸上,刮的骨头生疼,宋玉看见秦风白了发,染了眉,便故作洒脱地笑他:“你看你,睫毛也成白的啦!”
秦风围着脸,笑容藏在毛皮下,他叮嘱道:“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可要小心点!”
宋玉翻身上马,“知道了,可还有别的?”
“到了长安别忘了给我写信!”
“嗯,还有没?”
秦风还真认认真真的想了一遍,确实没了,只是又忍不住叮嘱到:“你可别忘了帮我给我妹妹带话!”
“知道啦~”早已经说了八百遍,一天要说个十几遍。
“还有那长命锁!我这一年半载的可回不去!”
“好!我可真得走了!”
“不然还是明天走吧,天色已晚……”
宋玉叹了口气:“唉,可不敢耽搁了,再留天就黑了。”
他拉着缰绳,没走几步又停下了,回头看秦风,秦风只是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宋玉转头真要走了,却又听见有人喊:“宋大人!”
来人是那天埋头啃肉的将士,“俺编的手镯,你还是帮俺给俺娘吧!”
“好啊你竟然还会编手镯!”
“这精细的玩意儿亏你熬的下去!”
众人打趣他,他挠挠头,“还好赶上了……”
宋玉将那草绳编的镯子揣进怀里,脚下又登了登马鞍,这下是真走了。
山路曲折,秦风看着那人慢慢变成一个小点点,而后彻底消失在暮色中,再也看不见。
宋玉的身影早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雪地上空荡荡的马蹄印。
秦风眼睁睁的看着这印子一点点地被雪盖上,被风吹淡,吹的他眼睛疼,又似乎听见红旗因大风响了一声,他抬眼看了眼那红旗,终是走进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