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叶落满城

正兴六年,此时正值寒衣节,当朝九皇子傅景凡受命前往天隐寺礼佛。
天隐寺乃国寺,往常皆是天子与随行官员一同前往礼佛,为百姓祈福,今年却不知为何,竟让仅有八岁的九皇子前往。
圣上旨意刚下,文武百官皆是一惊,心中疑云骤起,却又骇于圣威,只得唯诺。
丑时,礼佛皇队于皇宫宣德门出发,浩浩荡荡,气势宏大,随行开队典乐响彻天地,似是昭示着皇恩浩荡。
此时的护卫军队便早已事先排列在天隐街道两旁,围起帷幔,一行宦人推着几辆盛有黄土净水的车,用黄土铺地,取净水泼街。
街上行人也已于前一天便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只一个个都竖着耳朵,秉着呼吸听着外面的声响,却只听得寥寥几辆车行过,黄土净水洒在街上发出的“沙沙”声。
当朝律例,皇队经过,若有闲人行于路上,或在家中亦发出较大声响,便皆以惊驾之罪论处。此时排列在街道两旁的护卫军队有近千人,却几乎闻不得一丁点声响,就连呼吸声也是微乎其微。
傅景凡静静地坐在轿辇之中,在心中默默数着外面马蹄声缓缓踏着的步数,一步,两步,三步……手指绞绕着腰间玉佩穿着的穗子,回想着前一晚肖妃对他说的话。
“九儿,此次去往天隐寺礼佛,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记住母妃说的话,一路上需得依着礼官的话,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傅景凡接过肖妃递过来的金乳酥,轻轻咬了一口,疑惑道:“母妃,舅舅也是任职于大常寺,为何不能与我一同前往呢?”
肖妃轻轻将他揽入怀中,叹了口气,一时红了眼睛,正想说什么,却见太后身边的常喜公公小跑进来,跪拜道:“肖妃娘娘,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带九皇子进慈德殿。”
突然,报筹人一敲辰钟,傅景凡才从回忆中惊醒。
“殿下,卯时了。”随行宦人提醒道。
“现在到何处了?”
“此时已到十英街,再过半个时辰便到天隐街。约莫辰时便可到天隐寺。”
“知道了。”
傅景凡不知道,昨晚就在他被常喜带到慈德殿之后,一条三尺白绫也被送到了肖妃的面前……
在大召,年中天气最是烟雨绵绵。这不,刚刚还天朗气清,不一会儿便飘起了细雨。与皇队所过通道的寂静不同,此时的将军府却吵得沸反盈天,下人呼喊声、产婆催促声此起彼伏,直吵得人头疼。
大厅里,叶纶虽坐在堂上一言不发,却也早已搓红了双手,紧张得满头大汗。若非被李产婆赶回,他早就冲进产房。他从没想过,生孩子这么辛苦,这么难过,早知如此,他宁可不要这孩子!
此时的产房外面,一个小团子般的男孩第五次抓住刚从产房出来的孙产婆,奶声奶气却又急切地问道:“孙婆婆,我娘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出来?”
孙产婆本也着急,无奈地看向了一旁的奶娘林氏,林氏忙抱起男孩到一旁,拍拍男孩的肩膀哄道:“小公子不要急,生小孩哪有这么快的。不要急不要急,很快,夫人就会给小公子生一个小弟弟,到时候还可以跟公子一起玩呢!”
小公子还想抓住孙产婆问个仔细,却才发现产婆早已溜走,便转过头来气冲冲地对着林氏道:“胡说!娘亲生的是小妹妹!不是小弟弟!”
林氏一听,微微一愣,却见自家小公子一脸认真的样子显得本就粉嘟嘟的小脸更加软萌可爱,便也只是“噗嗤”一笑,哄道:“是是是,小公子说的是。”
小公子一脸得意地瞥了林氏一眼,听得产房里的痛苦叫声依旧不减半分,便又着急得直跺脚。
突然,产房里传出的啼哭声打破了其他嘈杂声,只听房里几个产婆直叫唤:“生了!生了!是位小小姐!”
门外从半夜祈祷到此时的下人们急忙磕起了头,嘴里念着“多谢苍天”“多谢各路神仙”“多谢观音菩萨”……丫鬟们有的忙跑到正厅禀报叶纶,有的忙捧着准备好的男婴儿女婴儿的衣裳候在门外,随时准备进去伺候。
小公子高兴地就要冲进产房,忙被林氏拖住,“哎小公子别急别急。”
“空珩。”叶纶听到好消息之后连忙赶来,便见自家儿子正一股脑准备直闯产房。
“爹爹好!”叶空珩行礼乖巧道。
叶纶抱起儿子,看着怀中懂事的小儿,颠了颠,高兴道:“珩儿又重了些。”
“因为我是哥哥了嘛!”奶声奶气更惹得叶纶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就要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啊!叶纶说不出的高兴,完全忘记了刚刚自己还打算不要那个刚出生的女儿。
等到房内产婆示意可以进房后,叶纶才抱着叶空珩走进房中。
此时房中已经整理干净,只剩下夫人叶孙氏沂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可想刚刚经历过的辛苦与痛楚,然而此时却只一脸慈祥地看着旁边奶娘江氏怀中的婴儿。
叶纶放下儿子,从江氏怀中接过女儿,坐在床边,温声道:“夫人,辛苦你了。”
叶夫人轻轻摇摇头,微微一笑,看向儿子,道:“珩儿,看看你妹妹吧。”
叶空珩一进房便早已将目光看向了自己早就盼着的小妹妹了,此时看见一个粉嘟嘟的小婴儿就在自己的眼前,他说不出的紧张与激动,两只小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放,只能无措地看看妹妹,再看看娘亲。
叶纶夫妇看着平时虽只有四岁,却懂事乖巧的儿子,在这一天之内,便又是紧张又是焦急又是无措的样子,不禁都笑出了声。
叶空珩难免有些尴尬,也咧开嘴干笑了一声,便抬起微微颤抖的小手,轻轻戳了戳妹妹的脸颊,问道:“娘亲,妹妹叫什么名字呀?”
叶夫人看向叶纶,道:“夫君,当年空珩的名字便是你取的,本想着女儿的名字由我来取,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十分好的名字,要不,这次还是由你来取吧。”
叶纶看向怀中对着儿子笑的女儿,笑道:“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想过的所有名字都不十分满意。”沉思了一会儿,叶纶便看向了叶空珩,笑道,“珩儿,可有什么好主意?”
叶空珩正对着妹妹做鬼脸,听到父亲的声音后,便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儿,便道:“此时正值秋季。夫子常常叹道‘晚秋霜降,叶落满城’,满城落叶正是秋季最壮观的美景。而我们家刚好又姓叶,‘叶满城’,妹妹叫‘叶满城’可好?”
“不错,满城满城,刚好与空珩的名字对上了。珩儿可真厉害!”
听见爹爹娘亲的夸赞,叶空珩小脸一红,亮晶晶的双眼看向对着自己笑的妹妹,一瞬间仿佛心都化了。
一家子正欢笑着,管家阿福此时却走了进来,低头道:“老爷,周副将到府,有事见您。”
叶纶疑惑,周副将周浩正不正陪着九皇子到天隐寺礼佛吗?此时怎会来府?
叶纶心中略有不安,又怕被夫人看出,恐夫人担心,只能暗暗压住心中的疑虑与不安,笑着道:“想必浩正是来道贺的,夫人,我且先去,你好好休息。”看夫人笑着微微点头,便也放心了,将女儿交给江氏,并留下了叶空珩陪着,自己一人去前厅。
来到前厅,叶纶见前厅站在周浩正与两名宫中侍卫,两名侍卫皆是鲜血染袍,而堂中还坐着身穿紫蟒锦服的小少年。叶纶心中顿生不安,忙上前叉手跪拜道:“叩见九皇子。”
傅景凡离开座位,微微扶起叶纶:“将军请起。此次奉命前往天隐寺礼佛,却不想……幸得有周副将等护得周全,才能躲到将军府保全性命啊。”
叶纶大惊,忙问道:“这是为何?究竟发生了何事?”
傅景凡看向了周浩正,示意他说明一切,自己便转过身去,缓缓落座。
周浩正知意,便向叶纶微微一躬身,道:“礼佛皇队本来依着时辰到达天隐寺,在路上一切正常,到了天隐寺之后天隐寺里也已全部准备妥当,九皇子才刚下辇,还未踏进宝殿,便见罗列于两旁的僧人皆从袖中掏出长剑大刀,刀剑极狠,招招击向九皇子。
“此次出宫虽所带侍卫不少,却几乎抵不住歹僧。当时寺中乱作一团,幸而有寺中其他僧人帮忙乱了歹僧的眼线,我们三人才能在乱中带着九皇子逃了出来。本想着直接逃回宫中,却因困于路途较远,而马匹今早也已走了许久,想是也难逃歹僧的追杀,二来镇国将军府有将军在,想必歹僧也不敢闯进。便想着只能先逃至叶将军府上,再计议回宫。”
叶纶听完,早将拳头握紧,道:“想不到天隐寺作为国寺,竟会出现这么些歹僧!不过……”叶纶又顿了一下,道,“皇队于天隐寺礼佛已有百年,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这件事恐怕不那么简单。”
傅景凡道:“正是如此。若只是僧中出现有异心起歹念之人,倒也容易压住,而此次恁是连宫中一队侍卫竟也难以将其降服。”
“那些人怕本就不是寺中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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