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棋子初见

感受到飘荡在女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北堂泓和非羽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给吕瑛见礼。还没完全抬起头,耳边就听到那个正夫人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惊叹:“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了你的议婚对象还没有最终确认呢!北堂家的两位男儿倒是长得周正,七娘要是看花了眼也没有关系,左不过是个白丁身份,就是都收了也未尝不可,七娘就给两位北堂男儿各自生个孩子吧。”
刚才看正夫人把外男直接让进屏风里面就想要上前阻拦的花青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怒,她挣开身边女伴拦在肩头的手踏前一步:“正夫人,你不要太过分了!小女倒要回家去问问街坊,可有当家主母把外男让进屏风与闺中姑娘相见的道理。”
“闻花青,你不要信口雌黄。”正夫人轻视地斜了乡绅姑娘们,“议婚对象怎么能是外男?只要七娘首肯,这两个马上就能成为入幕之宾了。”
入幕之宾四个字一出,整个房间里的声音都像被蒸发了一般静了下来。入幕之宾是用来形容那些经常出入花魁住处的恩客的,现在也常用来形容权贵阶层家里豢养的男宠。正夫人这么说,相当于一次性将吕瑛和北堂家的两人都踩进了淤泥之中。
北堂泓和非羽跪在下首,两人听到这四个字都怔了一下,暗中互换过眼神后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正夫人身上向后挪动几步,悄悄退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吕瑛恨恨地捏紧手中的扇柄,拼命克制住自己扑上去敲死对方的想法。她努力扯出一个假笑,好似没有听懂般地开口:“主母大人说笑了。七娘这几天找了些闲书解闷,发现古武家族普遍还在四处接任务赚取生活所需。比起世家家底丰厚可以三妻四妾、面首男宠的家族环境还是较为清简的。”
我要忍耐!跟这种天天被拘在笼子里,见识浅薄的家庭妇女有什么好争的。
想到这里,吕瑛小心地扫了眼已经退后一些的北堂两兄弟,给自己打气:只要离开了这里,……终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女人跪下承认自己的善妒和失败。要是北堂家愿意支持自己搞事情,这一天也许还能来得更早一些。
“哦?那倒还委屈你了。只是这桩婚事已经过了郎君那里的明路,可由不得你拒绝。”正夫人只当吕瑛是想要诉苦,便接了话不客气地斥道。
“请主母放心,七娘怎么敢驳斥父亲的一番良苦用心。”吕瑛刻意停顿了片刻又道:“想来父亲是由己及人,为了七娘将来不至于陷入郎君不拘男女都往家里领的苦恼之中,特意选择了古武家族来议婚的吧。”
这话立即引来旁边的乡绅姑娘们意有所指地对着正夫人指指点点起来,花青更是忍不住哦了一声,面带同情地向正夫人福了福身子:“诶呀,都是小女的错!虽说世家喜欢狎玩男宠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但是把人往本家领的倒还是第一回听说,难怪您总是心气不顺。这种不堪的事情,哪家的主母遇见了不都得气得想骂人啊?”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吕瑛真想给这姑娘点赞。论吐槽功力之狠准,恐怕谁也比不过花青,干得漂亮!
“你!我还要回去伺候郎君,没空听你们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正夫人气得面色青白又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得抬出吴正则做幌子步履凌乱地离开了。
“呼——”吕瑛小声地吐出心中的闷气,起身向下首的两人屈了屈膝盖道歉:“很抱歉让两位看笑话了,我们还是坐下聊吧。芊芊,快给看茶。”
吕瑛这边说让看茶,身后隔间里的权贵千金们便知趣地派侍女出来表示要回去了。只是书房只有一个出入口,她想了想招呼花青:“找几个粗使下人把屏风搬到北堂家两位的面前挡一挡,好让各家的小姐们能早点归家。”
花青应了一声被乡绅姑娘们簇拥着走了出去,芊芊给北堂兄弟各自上了一杯观音绿,在摆茶点时轻声提醒:“两位请用茶。”
见吕瑛这边没有迁怒的迹象,非羽松开握着的拳头对芊芊轻声道了谢转身往下首的椅子走去,走出两步见北堂泓没有动静赶紧回身扯了几下他的袖子。北堂泓原本定在屏风上的目光暗了一下,转过头看见非羽正对着自己努嘴,他侧首扫了眼立在椅子后面的芊芊,便跟着非羽一起落了座。
这个权贵千金倒是少见,竟然不在意古武家的身份低微真把他们当客人招待了。自从12岁开始独立接洽任务,他就经常跟各种权贵乡绅打交道,从来没有见哪个权贵乡绅会给他们看座,更不用说看茶了。
就比如方才的吕相,从头到尾就只是让他们哥俩跪在地上而已。即使是偶尔正眼瞧过来,也是像在市场上评判猪肉一样的眼神,更不用说正夫人那番侮辱他们为唾手可得的男宠一般的发言了。
北堂兄弟正在各怀心思的时候,花青带了几粗使下人走进来,下人们忙活了一会儿屏风就被原地转到了兄弟俩面前挡得严严实实了。
两兄弟抬头看去,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七、八个鲜亮的身影出现在屏风上,随后耳边就听见高低各色的女声互相道别寒暄了起来,没有多大营养的对话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直到那些身影三两成对地离开,房间里才恢复了安静。
“把屏风撤开吧,该不该见的刚才主母都已经做主让我们见过了。”吕瑛稳定了一下情绪,叫住准备退出去的粗使下人吩咐道。
被正夫人那么埋汰,普通男人心里肯定是要不舒服的,更何况是听说生性骄傲的北堂一族。虽然情报真假还没有证实,但事急从权,她还是先适当放低身段争取立个好印象吧。
屏风被下人们挪开,议婚对象终于可以一览无遗了。吕瑛想了想略微撤开了挡在自己脸前的团扇,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或者应该说半大小子。
北堂泓最打眼的,毫无疑问是那头像是早上没有睡醒般呆毛乱飞的头发,从略长的刘海里露出来的大半边脸来看长相也算得上清秀了。一个古武长得跟粗犷完全不沾边,甚至好好拾掇一下还能PK便宜爹带回来的那些男宠什么的,太刷新她的想象了。
再看到旁边的北堂非羽,吕瑛下意识向后仰了仰脑袋:真是个艳丽无双的美人胚子!凤眼眼尾略向上挑着让眼神看起来有些锐利,挺巧的鼻子下面是含着唇珠的血色唇瓣。对比一下自己这个壳子除了亲和无害没啥特点的长相,明显非羽A爆的颜更有吸引力啊!
只是当吕瑛想起自己大两人十几岁的实际年龄,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扭曲:这她实在下不了手,还是单纯做事业拍挡吧。
大概是她钉在非羽脸子的眼神太有压迫感,非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只能朝哥哥狂使眼色。
北堂泓感受到非羽越发紧绷的身体,一侧首就看到弟弟向自己发送的求救信号,顿时觉得好笑不已,虽然这样的非羽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但现在不是看弟弟可爱表现的场合。
“咳咳,在下听说实际议婚对象还需要由您来决定。”清清嗓子,北堂泓最终还是决定拉兄弟一把。
被点名的吕瑛倏地回过神,脸色微红地点头:“是的。只是婚约的事情都是父母作主,我也是几天前才被告知的。这几天我也收集了一些关于古武家族的传闻,从入乡随俗的角度来考虑,除非有特别的情况,否则都应该遵循长幼有序和北堂北堂泓大人缔结良缘才是。”
闻言,北堂泓终于抬头正视了眼前这个15、16岁的相国千金。
乌黑的长发一部分在头顶挽成了双环髻,另一部分看起来很是炎热地披在后背。滑嫩的鹅蛋脸上一对深棕色眸子仿佛没有睡醒似地迷离着,较圆润的唇峰配上此刻微微勾起的嘴角,除了气色有些苍白,整体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小姐模样,端的是心无城府,天真烂漫。
……前提是没看到她刚才应对那位夫人的场景。
这样的对象,倒是可以共处试试——自己家也的确不适合那种白纸一张的傻姑娘。
“你们都下去吧。”吕瑛感受到北堂泓的打量似乎从锐利变得柔和,便准备根据这些天得来的情报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建立互惠互立的合作关系。
芊芊刚想说什么就被花青拉住,接到花青示意放心的眼神,她咬唇犹豫了一下才对吕瑛说:“我们就在门外,有任何需要请务必要出声唤我们。”
说完就一起转身退出书房,花青还特别好心地为三人掩上了房门。
看到花青的动作,芊芊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规矩是什么,反正是当家主母带头破坏的,要是这个关口七娘还守着陈规不放,怕是嫁过去就只能和北堂家的人相顾无言了。芊芊难道想遂了正夫人的愿?”花青揉着脑袋不怀好意地宽慰芊芊。
反正从她这几天的观察,七娘不像是在准备出阁,倒是更像娘亲说的:一派打算出门历练的样子。
喂,你们关门做什么!吕瑛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尖叫,脸上依然淡定地开口:“我听说,北堂一族的武者很小就要在刀剑下讨生活了?”
试探?
北堂泓挑起嘴角,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回答:“是的。不止我们,只要是武者,差不多7、8岁就会上阵杀敌,最多11、12岁就要开始独立进行各种暗杀任务了。”
非羽也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
“我查看了些年前的战况邸报,中廷和几大国之间的战事每次都凶险万分,只怕能存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吧。”吕瑛淡淡地揭开两人的伤疤,同时攥紧了握在手里的团扇扇柄。
这种怎么听都有种看笑话意味的话让非羽的心往下沉了几分,下意识就朝北堂北堂泓看去。
果不其然!北堂泓听到几个族弟的战死就这么轻慢地被人说了出来,阴沉粘稠的气息兀地腾起,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铺陈开去,那双凤眼仿佛是淬了毒的利刃一般直直地砍向吕瑛。伴随着目光而来的沉重杀气真实地体现了乌云罩顶这四个字的情景,激得她有些承受不住地向后缩了缩。
非羽见状赶忙伸手扯了扯北堂泓的衣袖,勉强收敛起大半的肃杀气息,北堂泓沉声道:“我竟不知道吕小姐还对这些感兴趣,但武者都是粗人,您如果有话要教我还是直说的好。”
吕瑛努力扳正身子,咽了咽口水继续自己的‘大业’:“你们以为我想说什么呢?明明各国在战场上的功绩都是武者拿命拼出来的,可是无论是官方的邸报还是民间的传闻都没有人歌颂。我为那些被当成数字的生命不值,同时,也为自己将来的生活感到担忧。”
充斥在房间里的粘滞杀气缓缓退去,北堂泓下意识端正了自己的身姿打量吕瑛。她直视自己的目光不避不让,里面没有预想的轻慢,只有让他看不透的怜悯和野心。
“吕小姐不用担心,宝栖国已经认识到了古武的重要性,不仅让古武参与军队的管理训练,还为愿意留在宝栖国效力的古武提供了封地。以后我们武者就可以自给自足,安定下来了。”非羽只当吕瑛是在关心未来夫家的境况,便笑着出言宽慰。
“您认为安定就是指有个落脚的地方吗?”吕瑛不太理解地追问。
“当然不仅仅是个落脚的地方,”非羽耐心地解释:“我们是指国主给了古武管理军队的正式官职。”
吕瑛挑眉笑了笑,转身从背后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卷轴看向北堂泓:“我没有记错的话,为宝栖国效力的也是四大古武家族之一——东蒙家族?”
预感到这姑娘接下来的话将会打碎他们的希望,北堂泓一语不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见吕瑛朝自己看才点头表示确认。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留在宝栖国的?”
非羽回忆了一下回答:“传信通知各个家族是在一个月前。”
“唔嗯!”吕瑛点点头又问:“是什么官职呢?”
“参……参军把事。”
“正式官职是需要通报中廷录职的,就算只是权贵的门客幕僚也是需要登记在门禄册中存档的。”说着,吕瑛解开卷轴上的系带递给北堂泓:“为了避免自己的家臣多处投诚,权贵之间也会交换门禄册查看。这是我父亲五天前收到的交换册子,你们可以看看。”
北堂泓感觉面前的册子有些烫手,就想借通用认知拒绝:“我们白丁不识字的。”
“你们的任务不仅有暗杀、保护,还有战场拼杀和敌后情报收集。”吕瑛平静地抬眼看进北堂泓的眼底,“真不识字是无法胜任的。”
北堂泓无奈地展开卷轴,心里对吕瑛的话却已经信了九分。手里托着的物什与之前做任务时见过权贵家里的门禄册如出一辙,这种按着拥有者官印和私印,且通常会用世家特有的工艺制作暗纹的卷轴寻常是造不了假的。
非羽见状也探头去查看,果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东蒙家的名字。
见他们看完卷轴目光都有些涣散,吕瑛又继续说道:“在我看来,雷元魁真是下了盘好棋。用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所谓官职就哄住了急切寻求认同的古武家族,为了保住新得的虚名,古武们只能剪断自己的羽翼,安心地呆在驯养用的笼子里等待死亡。”
北堂泓怔住了,他回味着这几句话,想要从中找到反驳的突破口,最终却无力地发现他做不到。
非羽的脑袋一阵发胀,接到东蒙家族的传信时隐隐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缘由:没有晋升阶层为行伍的内容。
“你们是公认的锋利刀刃,甚至各方势力都知道,只要得到你们就能左右时局。”把两人动摇的表情收入眼底,吕瑛决定抓住时机再添把火:“但为什么你们就是没有想过将这把刀握在自己的手里呢?”
轰——!好似一道惊雷,炸得北堂兄弟剧烈地喘息起来。
北堂泓像是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在吕瑛的脸上来回巡视,丝毫顾不上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礼。
非羽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摆手,话都说得有点嗑巴:“吕小姐,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武者的身份阶层你是知道的,我们区区白丁要是……要是有那想法,恐怕到时有点势力的上级阶层都有理由来清剿我们了。”
吕瑛摇动着扇子笑盈盈地安抚陷入惶恐的两人:“可是,我不是要嫁到北堂家了吗?我记得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婚姻双方身份悬殊的话,低的一方是可以视同上升三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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