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氏长女

整理好自己繁复的服饰,吕瑛用手按了按被发型扯得生疼的额际,另一只手搭在芊芊的手背上缓步跟在引路的护卫身后,眼看侧门近在咫尺便抽空歪向芊芊询问:“花青那丫头最近都没有回府?”
芊芊默然点头示意,先一步踩上马车的登车脚凳轻晃了晃身体,随后落回地面扶住吕瑛的小臂轻声关照:“今天的脚凳有些不稳,七娘留心脚下。”待吕瑛平安登上马车便松了手,细细地掸掉小姐裙摆上的灰尘才钻进马车车厢里。
“唔!”一进车厢就被人捂住嘴的芊芊吓得瞪大了双眼,不能发出声音的她只能惊惶地看向吕瑛。
“芊芊不用害怕,这是为了防止你进来看见有外人乱叫把护卫引来的权宜之计。”吕瑛温和地笑着解释,伸手搭住蕴美的胳膊暗自使劲:“你不要出声,我就让她放开你,好吗?”
芊芊看了眼压制住自己的短发古武,惊魂未定之余飞快地点了好几下头。
吕瑛转头看到蕴美一脸阴暗嗜血的表情,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下叹气:“你够了啊,可别真吓到我的侍女。芊芊,这是北堂泓派来保护我的女武——北堂蕴美。”
蕴美低头看了吕瑛一眼,勾起一边嘴角朝芊芊投去个半是威胁的眼神便松开手退到了角落。
“好了好了,没事了哦。”吕瑛轻轻拍抚着侍女的后背哄着。
芊芊止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向吕瑛告罪:“我没事,就是现在这副情绪不稳的样子去晋见贵人恐怕不妥,不知这位蕴美小姐能否代为陪同入宫?”
吕瑛神色莫测地注视着俯身在自己面前的侍女,淡淡地说:“蕴美,你看呢?”
“可以啊,正好我还没有参观过后宫。”蕴美半开玩笑地应承。
“也怪我没有说清楚,吓着你了。那芊芊待会儿就在车上好好休息,正好平复一下情绪。”吕瑛温和地扶起芊芊,很是自责地安慰。
芊芊摇摇头,从准备的包袱里拿出以防万一用的衣服递给蕴美:“比起那个,既然蕴美大人要代我入宫,就请你在这里将备用宫装换上吧。”
蕴美落落大方地接过衣服,就这么当着两人的面动手解起系带来。吕瑛顶着满头的黑线背过身,用团扇掩住嘴轻声问芊芊:“之前让你去打听的事情,后来有什么进展吗?”
怔愣了半息,芊芊组织好语言低声回复:“是的。昨天从外面传来消息,说清昭国也开始设立参军把事了。只是至今还没有人去揭下那张招募令,毕竟比起宝栖国,赵漳大人那里不仅只舍得划块石头山出来当封地,甚至还要求前来效力的古武族长把子女送进城里当质子。”
吕瑛坐直身体,算计地开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给赵漳大人添点事情,还不能让他们与古武家族结盟。”
“这……恐怕不太好办。”芊芊低头想了想,突然凑近吕瑛耳边:“但是,听说赵漳大人是皇后的表兄。陛下放着青梅竹马的皇后不理,转而宠幸苏贵妃就是赵漳大人自立国主之后的事情。”
“然后现在天子又把目光从贵妃身上转回了皇后这里,”吕瑛用扇缘轻点下唇自语道:“说不定根本不是念旧,只是前朝的风……转了向。”
“您是说?”
“最近苏家除了往宫里送人之外,还做了什么?”吕瑛轻轻摇晃着扇子,轻轻挑开车厢侧面的布帘眯起眼睛问。
芊芊双手叠在腿上细品吕瑛的问话:“做了什么……倒是没有听说苏家有什么大动作。但是苏贵妃得宠后向苏家投诚的官员急遽增多,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势大了,那之后苏相就常在朝上跟奉天派的赵中傅发生冲突的事情倒是常听老爷酒后吐槽。”
“中傅?”
“就是丞相的上级。”换好衣服的蕴美从旁插嘴解释:“是整个中廷唯一称得上一人之下的官职,也可以称呼为‘中辅’。”
果然,天子在用后宫平衡前朝的势力分配。
吕瑛转头打量了一遍蕴美,颇为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突然多出来长发:“假发不会掉吗?”
“不会。”至少以前贴地翻滚都没见它掉过,蕴美果断回答。
吕瑛也没有继续追问,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撩开帘门一角示意:“快看到宫门了,准备一下面见苏家的长女吧。”
“是。”
马车在距离皇宫不远的行驿门口停下,穿着繁复衣饰的蕴美轻巧地跳下车,抬头看了眼驿馆的牌匾才伸手把吕瑛接下马车。从这里向前就是皇宫重地,入宫晋见的人都要在驿馆里接受简单的安全检查,确认没有携带危险器物方能换乘宫里派来的肩抬小轿入宫。
与蕴美一前一后进入驿馆呆了半柱香的时间,吕瑛跟着宫女打扮的少女走了出来。那个宫女不卑不亢地停在大门口向皇宫的方向张望了片刻,给吕瑛略微屈膝行礼:“小轿已经准备妥当,请您上轿吧!至于这位妹妹,就只能辛苦点跟在轿旁走路了。”
“劳烦你稍等。”吕瑛连忙扶住宫女回了个平礼,态度温和地借着袖笼塞给对方一个红封朝自家的马车走去。她曲指敲敲马车的木框,话里有话地吩咐:“在附近找个地方把马车停下,注意看管,可别让不知底细的人接近了。”
随即马车里同样传来了笃笃两声回应,吕瑛的表情微微放松转身朝小轿处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仍有些不放心地转头朝马车看去。正在她琢磨要不要再关照两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自信得有些傲气的声音:“别看了,我在这里守着。”
意识到是谁在跟自己搭话后,吕瑛的目光里刹时染上几分震惊,脸色微沉地做了几次吃进肚子里似地咬牙吞咽后,转身用力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自己在这个世界果然是个外人,就算用行动证明正在为双方的合作筹谋打算,最后所能获得的依旧是不信任。北堂泓能不动声色地扮成府里人员的认知让吕瑛手脚冰凉,脑子里止不住地想起那个窗口徘徊的黑影:或者说,那个黑影根本就是北堂家为了判断合作可行性而派来监视自己的。如果照这个方向来想,蕴美当时提醒自己有人……难道是在考验自己的警惕性?
还真是煞费苦心!也对,除了血缘亲人,谁会仅凭一面之辞就把全族的命运拿来给个外人当赌注呢!
吕瑛再次想到原本世界里的家人,鼻子止不住地发酸。从袖笼里摸出绢帕轻按住眼角狠狠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死命揪住袖缘安慰自己:有什么好难过的!谋夺天下是为了自己不受人辖制,不是为了别人。作为这个阶段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力量,她与北堂家不过是各取所需才达成的合作。这条路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势力加入,有以命相托的忠心之人,自然也会有趋利相附的小人之辈。
她必须要学着淡定,快点把自己转换成创业思绪,只有真正把这些人当作事业合作伙伴来看,才能做到宠辱不惊、把控全场。
轿厢上传来两声轻敲,外面传来蕴美沙哑但沉稳的声音:“七娘,我们就要到了。请准备一下,之后都得徒步才行。”
“辛苦了。”吕瑛迅速调整好表情直起身子,待轿子往下沉停后便挂好平静端庄的表情,顺着蕴美掀开的轿帘矮身走了出来。
“请在此稍等,待奴婢去通报。”宫女目视脚尖向吕瑛恭敬地福了福身子,也不等回复就兀自转身进了宫门。
蕴美趁机从眼角观察吕瑛的脸色,欲言又止地一时不知该怎么为自家少族长找补。
立了一会儿,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好像回音般的传令声响起,定在宫门边的小太监如同被人拧开了发条似地走到两人面前,用职业迎宾般的假笑招呼着吕瑛和蕴美随他入内。七拐八弯地不知绕过几次转角来到了一处造在湖面上的凉亭,小太监小跑着上前通报完便退在两侧又站定不动了。
亭中传来一个婉转悦耳的女声:“本宫听说吕相为了自家七娘亲自向陛下求了这个入宫晋见的恩典,想来吕七娘定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快近前让本宫瞧瞧猜得准不准。”
“都是长辈的爱护,当不得您的称赞。”吕瑛微垂下头谦虚道,跟着引路宫女向前走了两步朝跟在身后的蕴美吩咐:“你就在此等着。”
走上亭子的台阶,吕瑛就势跪倒在地给上首行了大礼:“臣女吕瑛,见过皇后殿下、贵妃娘娘。今天能有机会入内聆听两位殿下的教诲,实在是臣女的荣幸。”
“起来吧,吕相一向为人正直,是陛下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婉转女声听起来有些疲惫,“七娘也不用过谦,本宫说你懂事知礼就一定错不了。妹妹,你说呢?”
略显高傲的笑声紧接着响起:“呵呵呵,殿下说得没错,七娘就不用谦虚了。”
这个被皇后称呼为妹妹的就是苏贵妃——她此行的目标。吕瑛微微抬头小心地朝上瞥去,上首两个宫装妇人年纪都不大,头戴凤首衔珠金冠的皇后脸色白皙得近乎透明,眼下还能看见依稀的青色,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皇后此刻正慵懒地歪在宫女放的软垫上对侧首坐着的桃红色宫装艳丽少女挥手:“最近这段时间陛下天天来闹本宫,真是一连多日都让人睡不了个安稳觉。既然妹妹愿意为本宫分忧,那就把吕氏七娘带去宜德宫说话吧。”
“殿下最近脸色不好,可要好好休息啊!”苏越雯修剪得极为圆润的指尖紧紧掐在掌心,皱着细眉关心道。
“唉——!”皇后一脸为难地哀叹:“那也得陛下愿意呀……不说这个了,吕七娘还跪在地上呢,妹妹快把人带回去吧。”
苏越雯忍着忿恨听完皇后的炫耀,才行礼示意吕瑛跟上自己到宜德宫去。到了侧花厅,吕瑛再次把蕴美留在廊下独自跟了进去。只是,这次行礼的动作还没有完成就被叫起来赐了座,柔媚的尾音微微上翘:“七娘坐吧,本宫可不像皇后那么爱摆谱。”
“贵妃娘娘一看就是真性情之人,”吕瑛别有用意地恭维道:“陛下与您相处的时候肯定很放松吧。”
“放不放松的本宫可不知道,”苏越雯低落地端起茶碗轻晃,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岔开话题:“本宫听说七娘要嫁到古武家族去?”
“娘娘的消息真是灵通。”
“难得出件稀罕事儿,可不引人注目吗?古武家族那种贫困户敢向勋贵世家求亲就挺让本宫惊讶了,但没想到吕相竟然同意了请求,真是让人想不通呢。”苏越雯放下茶碗斜靠进贵妃榻,支腮睨着一脸难受的吕瑛。
吕瑛伤怀地倒垂下秀眉,不太愿意提及拟地撇开头:“父亲定是想将臣女嫁得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吧。”
看来传闻中琉云自裁的原因也不完全是捕风捉影啊,但从吕七娘既没有回避自己母亲的丑事,也没有假装自己深受吕相宠爱来看,倒是个实诚的。苏越雯看着吕瑛伤怀的样子挑眉:“虽说古武家族的阶层是低了点,但至少武力值很高,吕相怕不是想借势成什么事吧?”
“父亲的事情臣女并不清楚。”吕瑛咽咽口水,好像卯足了勇气似地对苏越雯说:“但臣女常听人说前朝后宫相互影响,若是父亲真有意揽权造势,与其把女儿嫁给古武倒不如送进宫里更有效。您说呢?”
苏越雯想起亲爹往宫里送人的事情胸口一滞,凤眼似羡含怨地感叹:“是啊,低嫁虽说有失颜面,但眼下这世道嫁得门庭光耀又能怎样,多少贵女婚后还不是一样凄凄惨惨、求而不得。”她的嘴角略微向下耷拉着,一张芙蓉面此刻都失了光彩变得愁苦起来。
吕瑛把这个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猜测对方已经被自己的话勾起了与天子间的林林总总,于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微倾身子求教:“听说陛下与娘娘恩爱非凡,还请娘娘教教臣女,如何才能栓住男子的心。”
如何才能栓住男人的心,她怎么会知道!乍一听到这个问题,苏越雯还以为是吕瑛心存嘲笑,怒火中烧地瞪过去却被对方眼里急迫的求知欲望当头淋下。回想起刚进宫时的情形,她的心里泛起酸楚和委屈:才入宫时大雪连天,自己只想拢着手炉安静地缩在角落里过完余生,谁能料到再回神时,红梅早已在北风的拍打下落败,曾经种种只能在画中追忆了。
似乎察觉到吕瑛的视线,苏越雯刷地展开纸扇挡住半边脸低语:“本宫入宫时可没有想那么多,谁知回过神来就成了后宫诸人的靶子。”
“这么说……是陛下先对娘娘对的心?真叫人羡慕!”吕瑛满脸的向往,感慨完了又略带迟疑地轻声道:“可是看娘娘的样子,似乎并不高兴。”
“你刚刚没有听到皇后的话吗?陛下已经两个月没有踏足过本宫这里了,哼!七娘出阁后要时刻记得天下男子皆薄情,可千万别把心交出去了。”苏越雯掷地有声地劝诫道,眉眼间含着几分微妙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果然是这样。
脸上适时表现出几分担忧,紧紧把团扇柄握在手中故作坚强道:“所谓宠爱不过是盛开的花朵,终逃不开调落,更何况北堂一族不过是看中臣女的阶层背景能有所助益罢了。只求在得偿所愿后,他能念及得益多给臣女几分体面就好。”
苏越雯由吕瑛的话联想及自己的遭遇,若有所思地念叨:“是啊……果然男子还是以算计利益为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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