崧京医院住下的第十天,窗外皑皑的雪将本就一片煞白的病房映得愈发冷森森,尽管暖气十足,仍是让我放在被子外的双手一阵冰凉。
一个故事,一段感情,它们都该有始有终,可我少了那点小小幸运,没和心爱的人说一句再见,便已是天上人间。
“象梓欢,你是准备用不吃不喝与低血压低血糖一较高低吗?”
主治医师撂下这话带上门刚走,我便听见了近日频繁回荡在走廊上熟悉的脚步声。
唯恐罗心今天如昨日记忆般声泪俱下控诉,我把手快速收进不算暖和的被子里,因此牵动了输着营养液的针管引起一丝痛感,不由得闷哼一声。
罗心是袁科曾经医学院的校友,毕业后一起共事在崧京医院,这间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而袁科是我的男朋友,这家医院的儿科医生,但他在十天前去机场接我乐团巡演结束回国的路上遭遇连环车祸——脑死亡,提前去了天堂。
所有动作结束,罗心推门进来站到病床边,强颜欢笑着问我:“梓欢,我妈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芒果千层,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甜点,可以治愈苦涩的悲伤,换作往常我会笑咧咧地接过并全部吃光,可它们如今治不了我泛滥成灾的思念绝望。
我垂着头没应声,她继续喋喋喋不休地试图安慰宽解:“不管你怎样糟蹋自己,他都不会再回。”
如果是一周以前,我想罗心不会这样直接提起袁科,许是今天她觉得近两日我没哭没闹安静异常,想让我更释然想开些。
“不要太过责怪你自己好不好,你先吃点东西行吗?”罗心说完话见我无任何反应,又从病床上起身绕过床栏面对面与我说:“就算你现在饿死病死了,他也不会知道!象梓欢,你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吗?”
道理明白,实践很难。
话音终了我听见她微微叹气,想来心痛与无奈交织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感受,此时她身为医生有着救死扶伤的医术,在面对朋友心结时却也感无力。
我转头望向罗心,那透过玻璃的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使她眼里慢慢聚满的泪水愈发晶莹。
她偏头背着我擦掉,终究还是忍下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看窗外的阳光那么好,雪也慢慢化了,不吃一点东西怎有力气去晒太阳。”
慢慢抬起头望着窗户上的斑驳光影,我想起了袁科月前在电话里对我说得话,“梓欢,等这个月底你乐团巡演结束后,我接你去G城晒太阳吧!”
我们已经交往五年,这个月底刚好是认识的第六个年头,他说会在七年到来之前求婚娶我进门。遗憾,现在我还在,他去了离我很远的地方,不出意外我要很多年后才能再见到他。
近几日闲来无事才想明白全年无休忙碌的他,那时怎会主动约我出C市,直到他车祸后袁妈妈在背包里找到一个戒指盒子并交给我,“梓欢,袁科他原本计划去G城向你求婚。”
苍白无血色的手从白色被子里抽出,将它放在光照下,温黄的日光晒在皮肤上感觉不到热度,许久后我放下手终于开口问着罗心:“袁科的心给谁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和他在大学毕业后都签了器官捐赠书,那时意愿简单纯粹只希望自己活着时没做到的,等生命结束那天还能延续别人未完的梦,所以撤掉仪器当天袁科的眼角膜和心脏捐给了崧京医院。袁科妈妈在离开B市时同我说,眼角膜赠给了一个外省的十二岁小女孩儿,而心脏却是没有信息。
罗心听完我的问话,她脸上挂着的笑容瞬间僵住,连说话声音也支吾起来,“医院有规定不能将器官受赠人告诉给捐赠人家属,梓欢,我不会告诉你更不会去帮你打听这个信息。”
预料中的回答,可我不想放弃,“罗心,我不会去找,我只是想知道移植的那个人有无脱离危险活下来!”干涸的唇因说话裂开了,我轻舔了一下后口中味觉传来腥甜味道。虽然一张一合有点疼相对于闭口不言,此时的我却是越说越多连语气也急促起来,“袁科已经不在,他唯一留下的印记便只有这两样了,我只远远看一眼就行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罗心,当我求求你好不好?”
以为今天不会再流泪的,结果眼泪仍顺着我脸颊滑到病服上不一会儿就润湿了大块。
见我这样激动,罗心神情难过更加手足无措,只借口说上班时间快到她有一个流产病人情况不好要去查房,逃之夭夭。
我知道罗心急忙离开是她没办法敷衍承诺我帮忙去打听,也顾虑久留在病房内怕惹得我情绪失控。
我深知自己的追问于她是种无理为难,但理智此刻于我已不复存在,唯有那颗心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血淋淋的出现。
扯掉输营养液的管子出了病房,我慢慢游走在各个医疗科室外,可惜一圈下来我没问出一点有用消息。绝望伤心暗无天日不过此时心境,最后拖着吃力的脚迎着刺眼的光,我颓然地坐到住院部外花园边的长廊椅子上晒着袁科喜欢的太阳。
一开始能勉强坐着,一小时后我撑不住只能蜷躺在椅子上,惹得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疑惑好奇目光,只是我已没力气去管。
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很困但是闭不上眼,因为在黑暗降临的那刻往日与袁科温情浪漫的画面便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会很想很想他。
终于体会剧中人所说:清醒不如糊涂!有时候宁愿自己与他一同死去也好过如今心痛难熬。
记得罗心前天委婉跟我说起一事,那是在快要天黑的时候,她没有排夜班,下班后就到病房来瞧我。
除了袁科我在C市没有一个亲人,家人在大学前移民去了D国,那时我刚好考上C市音乐学院,而那所大学离袁科的医学院只隔了三个地铁站,对我来说能时不时见到他该是恋爱期最美好的事情,所以不惜和父母奋力抵抗也要留在这里。
我住院多日却没有打过电话告诉爸妈,便只有她常常带着阿姨做好的饭菜看望我。
那天说话前罗心很有医生严肃感的对我缓缓开口,连我慌乱不安的心都感觉出了她的紧张,“梓欢,我有一个精神心理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江澜也是医学院的校友。前几日我把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和行为状态与他大致说了说,他初步怀疑你可能患上了反应性抑郁症,明天,我带你去找他聊聊行吗?”
原来我得了精神病吗?那为何主治医生说我是低血糖!
两种消息混在一起我有点理不清头绪,只是茫然地盯着她,想再等等看是不是她说错了。
我等了十分钟罗心也没承认这信息有误,反而开始讲起这精神病的由来和危害:“患上此类抑郁症的原因是由于病人自身未克服心理冲突为基础,他们通常内心感到自责,自罪并且悲伤欲绝,如果抑郁情绪严重持续时间较长药物心理辅导无效,那也就意味着这类病人会自伤,自残,自杀!”
其实我很想坦白且大方的去告诉罗心,虽然近日时常觉得自责,悲伤,但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要自杀自伤这类想法,不过也难说是病情刚起还未达到那类级别。
为了让她放心我勉强地嗯了声,然后再没提起这件事,直到今早罗心又将这事重提。
身为正常人不过刚失去了男朋友,不可能会患上抑郁症,这是近几天我自己得出来的结果。
与我而言这不是重点,我只关心心源去向,可是没人愿意告诉我受赠人消息,罗心她更不会,并且还让我去见那个心理医生。
想到琐事,原本温暖灿烂的太阳只觉得它晒得我头疼,我不理解为什么袁科生前老是劝我多照照它!
在椅子上不知躺了多久,直到眼前空地上夕阳余晖将罗心的身影拉得细长,我才惊觉时间已到了下午。
罗心该是急着找我,因为我听到了她在离我两步距离外喘着粗气的声音。
对她我很抱歉,受人照顾还不知珍惜惹她担心,可对不起说了很多遍我害怕她已经不相信我的诚意,便委婉与她说:“罗心,我好累但是我不敢睡,因为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袁科,想起所有在一起时的美好,以至于我练了快十五年的小提琴乐谱也全部记不起来。妈妈现在知道了我生病的事,打电话说明日会和爸爸一起来接我回去。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你去告诉她们我只是轻微营养不良引起的低血糖好吗?我想她们会相信你不会再强硬着带我离开!”
离开了这儿,我靠什么走下去,靠着度秒如年的回忆吗?
罗心不回答我,意味着谈判失败了一半,也许我该再可怜兮兮一些。
“我知道自己最近时常惹你忧心让你生气,不过我可以改,我可以变得很安静。罗心,拜托你别赶我走,行吗?”
这次她没有叹气也没有哭,只是在我坐着的椅子前蹲下,面上带着浅浅笑意望着我说:“梓欢,只要你答应我去看心理医生,然后乖乖吃饭好好睡觉,与你爸爸妈妈回家治疗,那么等你恢复健康那天我会告诉你受赠人是谁。”
我不知罗心是为了安慰敷衍或是旁的缘由,最终我仍是选择相信了她的话,跟着父母回到了D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