崴脚的第一个早上,就能接受这样多温暖的洗礼,陆栀稳稳地保持抽搐的笑意。
“栀子,你这身手,铁社会主义好公民啊!道睡觉睡多了,容易把小脑睡瘫了?”
“怎么说话呢!栀子,你是不是改换目标,对学神有所企图了?”
陆栀眼皮抽搐,她透过人群缝隙看到窗边最后一排的程挚,压根没抬头,真是太好了!
“不该啊,那徐——”楚楚挤眉弄眼:兄弟,保命要紧。
“那,那徐——许老师”楚楚笑容洋溢:可以可以,很机敏,“许老师说给你换位置了。”
陆栀猛得回神,眉头一皱:“换什么位置?换哪儿去?”
她在倒数第三排做得好好的,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得天独厚的宝地,突然换位置干嘛?
那人做贼似的偷偷四处张望,凑在众人眼前神秘兮兮地说:“学神边上。”
学神,教室最后一排,采光极好,但同桌空悬。
主要是高岭之花,旁人半山腰都待不下去,容易太挫败。
陆栀瞳孔突然放大,一把揪住他肩膀,疯狂眨眼,不敢置信:“老许说的?”
他疯了吧!
“没呢,我在办公室刚罚站完,听见老许拿着张座位表念念有词,听着听着就听到你名字了。”他的眼神简直不要太同情,陆栀永远是老许心目中头一号的人物,你看,瘸个腿都能这么照顾!
“老许人呢,我找他去。”陆栀的轮椅操作的极为利索,三两下就拐出门,一拐出门就撞上迎面而来的班主任,格子老头衫,带个老花镜眼神迷蒙地走。
“干嘛干嘛呢,腿都崴了还不安生!”老许教案轻轻拍在她脑袋上。
“老师,你要给我换位置?”陆栀仰着脸,明艳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老许被逗乐了,一脸神秘莫测、高攀不起的表情:“嘿,好不容易有一回你跟我一个想法,原来你也想换?正好,我这次可是要给你换个好位置!下回你还要谢我!”
谢你个大头鬼!陆栀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
“老师,我觉得我原来的位置挺好的,大家都照顾我,没什么好换的,你觉得呢?”陆栀一脸狗腿,眯眯眼笑得一脸灿烂。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负重不算什么!
“照顾你?照顾得你要上天是吧,你那一群都团成什么样啊!擒贼先擒王,听过没有!”老许一把拖过轮椅后面的把手把她径直往后门推进去,直到落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地方。
陆栀笑容抽搐,对上程挚从题海中幽幽抬起的眼,冰凉淡漠。
“老师你看,程挚同学学习太过认真了,我这人太闹腾,打搅人家学习,是吧。”陆栀手扶着轮子往后用力。
“知道不好就好好跟着人家学学!别天天上房揭瓦!”老许一脚抵住陆栀往后退的轮子,“你脚好之前还要推轮椅,坐这儿行动方便,不用来来去去的。”
“我不嫌麻烦。”陆栀手捏着轮子都要捏红了。
“可我嫌你麻烦!天天站站坐坐,打扰同学!”老许这只老狐狸终于露出它的獠牙,轮椅一动不动。
“但是程挚同学独自美丽很久了,我这样蓦然打扰,对他不好,对吧?
陆栀笑容和煦地看着程挚,眼神里写满期待!
老许心中的价值排位,她一清二楚,程挚不愿意的,老许绝对不会勉强!这就是学神的底气!
程挚?程挚!兄弟你说话啊!
程挚不为所动,有些严肃的眉眼却缓缓有些柔和,没有否认。
“我问过他意见了,不打扰。”老许把原先的椅子抽开,把陆栀推进去。
嗯?你同意了?
陆栀慢慢转脸看着程挚波澜不惊的表情。
程挚理所当然地微微点头。
可我没同意啊!陆栀的心头充斥着一股浊气!
这世界没人权了吗!
“我——”千万句话就在嘴边,当着程挚的面,陆栀又骂不出口:
她竟然隐隐地有点怕他,草。
桌子空得太久,光滑如镜,却一点灰尘都没有。陆栀看着老许背影推手就想走,楚楚他们却大包小包把什么东西都给她拎过来了,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
“楚楚,你干嘛呢?”陆栀瞠目结舌,手上还塞着书包。
你要害死我啊!也就过了一晚上,她也疯了?
楚楚放下最后一本化学书,附在耳旁,歉疚且得意:“老许把江皓调到你的位置了,就我后面,你姐妹我的春天就要来了,慢走不送!我哪一天抱得美人归的时候,一定会感谢您老的壮烈牺牲的!”
嗯?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是!
她知道万事都有蝴蝶效应一说,但她这只野蝴蝶,翅膀一扇不用扇这么大劲儿吧!
把自己扇撂下了!
从前是程挚一个人孤立全世界,现在是全世界孤立她一个人!教室这么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终是成为了一个局外人!被抛弃了!受伤了!陆栀绝望地以头抢桌。
“坐这儿不好?”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和昨天那一声一样,近,还有共鸣。
陆栀心头一颤,迅速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还有星星在闪亮:“很好。”
好的不能再好。
从垂头丧气到春风洋溢,程挚看着她像是变化多端的精灵,一言不发地转回去,却是忽略嘴角的勾起。他好像是遇到了最难解的一道题,狡猾、嚣张、悲伤,纯粹,很复杂,所以他更好奇。
陆栀趴在桌子上,脸朝哪边都不是,只能埋着头。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所有的感觉都真实地涌进她的脑海,完整地包围着她:楚楚笑得不要太猖狂,老许在准备上课鼠标点啊点,程挚在翻页,然后写题,是铅笔,手削的铅笔,在物理练习题的纸质上才会有这样的有些安详的沙沙声,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平静的,淡漠的,专心致志的,无可侵袭的……
“陆栀?”但这个声音是讨厌的。
陆栀不想抬头。
“陆栀?”那个声音因为被无视变得恼怒的,就变得更讨厌了。
“陆——”声音像一块不要脸的橡皮糖,黏上来就令人恶心了。
“她在休息。”低沉的声音,却不容置疑地划分冰封的界限。她好像是被归入了他的世界,呼吸着他世界的空气,虽然好像有点冷列,但比和那个渣滓呼吸同一片空气要好得多。
陆栀愤慨的心骤然平静下来,愤怒的桌椅碰撞的声音,叮铃哐当作响。
“徐子阳,你在干嘛!”
“不好意思老师,椅子卡住了……”
陆栀都能想到老许摘了老花镜气鼓鼓地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想想就忍不住笑。
干得漂亮!
她脑袋往左一偏,从臂弯里悄悄露出一点缝隙,阳光烂漫地照进来,映得眼睛闪闪发光。
程挚有所感应,颔首低头看去——
左眼轻轻一眨,就像蜻蜓轻吻露水,涟漪荡漾开来。
是陆栀在wink哦!
程挚不为所动,语调却变得温和:“上课了。”
咦——她都这么直接地表示感谢了,他都感受不到的吗?真是不解风情的人啊!陆栀摇头晃脑地觉得程挚简直无可救药!这样缺乏感情的人,就活该和缺乏感情的数学天荒地老,长长久久!
老许教物理,她最惨的恰恰是物理。
陆栀翻开物理书,果然,这种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无论过了多少年,物理与她而言,一直都始终如一,当面暴揍。
“第六章,咱们讲万有引力,接着昨天圆周运动和向心力,咱们给它放到宇宙里来——”老许照着课件讲得唾沫横飞,陆栀听得津津有味,没错,她都听得懂,可她不一定做得来。
“这个,陆栀,下一步怎么来?”
老许粉笔一顿,大发慈悲。
陆栀顿时手忙脚乱,她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却一动弹就重重跌回来轮椅里去。
“不用不用,坐着回答就行。”
难道不应该说,不用回答了吗?陆栀顿时变得无助,眼里恨不得挤出几滴鳄鱼泪——她真是最讨厌紧急提问了,原来还能有外援,比如那边幸灾乐祸的一群人,现在——
她低头,原来干干净净的课本上有本草稿纸。
“公式(1)和公式(3)联立。”第一秒脱口而出照着念,第二秒看着老许笑容满面发愣。
这哪儿来的?
好像是真实的又好像不是,陆栀试探性地把草稿本往左推推,尽量采取轻松的语调:“你的?”
阳光下程挚的侧脸挺立——五官鲜明立体,日光笼罩着似乎都不能消磨他周遭的冷气,密密地贴合在他的身体里,眼神太专注,专注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可能不会有人走进的世界。
“嗯。”他随手就把草稿纸抽回去,继续在后面埋头苦写。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陆栀眉头皱起来,有种被轻视的挫败!虽然菜依旧是本源。
“不知道。”
他全部的心神都专注在自己手上,回答问题仿佛只是敷衍。
陆栀真是从未遭受过这种冷遇,想她呼风唤雨这么多年,还有这样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真是——
“你这是化学?”
陆栀怒气冲冲地看过去,却灰溜溜地缩回脑袋。
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字,潇潇洒洒列了一整页,还不怎么看得懂。
不好意思,确实是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