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Signal(9)

才发现卫秋对面坐着另一个人,少年转过头,大惊小怪道:
“诶,这里怎么坐了个阿姨,卫秋啊,这不会是你新妈吧?我都忘了,你爸不大不小是个大学教授,潜个学生不也是分分钟~”
苏叶还没什么反应,卫秋眼眶发红:“陈恒庚,你嘴放干净点——”
少年似乎对卫秋暴起打他求之不得,挤眉弄眼极尽挑衅之事,苏叶冷眼旁观,觉得这熊孩子也就两三下子。
她是接触过贾坤那种真正恶棍的人,眼前的小孩看上去稚嫩的就像一张纸。
“我是他表姐。”
先冒充个不会有人揭穿的身份,苏叶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徐徐咀嚼,才温文尔雅地继续说:
“第一次听人这样说我小姨的,还来编排我,诽谤罪有没有听过啊?”说完苏叶撇了下嘴:“哦,不好意思,忘记了,你们估计政治不及格,都几中的啊?五中?不过关你几中的,估计以后职院都要花钱进去。”
即便是个学渣,也不会喜欢被指着鼻子骂的。
陈恒庚张口,脏话就要倾泻出来,苏叶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你别搞错了,我姨夫,B大教授,我,A大的,两所学校城东城西。其次,你要觉得捐楼能让高考100分的货色进A大,那你自己去捐一个啊?”
苏叶像是不经意低头,看到少年脚上的阿迪达斯:“你有那钱?”
苏叶漠然的眼神似乎戳到了陈恒庚隐秘的痛处,他当即叫骂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卫秋,你卫家不就有几个破钱吗,谁知道你家那些钱是不是卫秋你妈出去卖的钱,我奶之前就说过,你家没一个好东西,你爸是衣冠禽兽,你妈是婊子一个……”
卫秋仿佛想下一秒就站起来揍人,苏叶一把把他按下。她倒了杯茶,没理会陈恒庚的破口大骂,润了下喉,才开口道:“琅琊,都录下来了吗?”
琅琊乖巧地歪了下头:“喵~”
陈恒庚顿时止口,一群人随着苏叶的话看过去,才发现有只乌漆嘛黑的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桌上,双爪怀抱着一台手机,手机的摄像头亮着,代表摄影的红点不急不慢地闪烁。
口出狂言的少年一瞬间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就想伸长身体去捞那手机,哪知道黑猫灵巧的不像话,陈恒庚一阵眼花,黑猫已经不在面前。
那成精似的猫儿叼着手机,蹲在旁边的塑料红椅上,一脸鄙视地望着他,似乎在说这娃脑子怎么有问题。
陈恒庚此时正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动,被琅琊一睨,顿时僵在原地。
内心的无名火还未涌出,苏叶惊奇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就算新年到了,你也不必行这大礼吧,小朋友?”
有暗中观察的吃客陡然笑出了声,陈恒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就听苏叶说道:“话说回来,你们到底几中的?告诉下我?我刚好一个一个去和你们班主任交涉,刚好证据也有了——”
见陈恒庚满脸不服气,苏叶瞅了眼他背后的人,假装恍然大悟,“你不会觉得人多抢得过吧?那你来就是了,我直接让老板报警,咱们派出所继续掰扯。”
招财猫后看戏的老板娘大约是路见不平,爽朗地应了声:“大妹子,莫得问题!”
陈恒庚背后的人拉了下他的衣袖,似乎是劝他算了。
他们虽然是群校霸,但也是群欺软怕硬的主,说到见条子就心虚。
陈恒庚本来就是口嗨两句,这时也怂了,但输人不输阵,他对卫秋放下一句狠话:“等着!”转身就想走。
苏叶不放过他:“等你个屁,我表弟年级第一,上重点高中尖子班以后清北的料,你们这群学风败坏连A大都上不了的人少在我表弟面前BB,下次再来就叫你们家长吧!”
A大是西城本地有名的本一,在家长圈里也是有说头的,谁家家长没说过就你这成绩别说出省了,能考上A大都算你朽木复春了,于是当即有人慷慨助援:
“穿的流里流气染一头黄毛在这晃荡真是不学好,你有什么意见就叫你家长来扯,少在这说废话!”
大人一掺和进孩子的事,就有点闹大了,陈恒庚顿时屁都不敢放一个,夹起尾巴带着自家兄弟灰溜溜跑了。
还好自己高考用光了一生的运气滚进了A大,苏叶想,她有点松口气,端着也挺累的。
苏叶重新握回筷子,就听见旁边噼里啪啦响起一片掌声:“可以啊,小妹子!”
天下吃瓜观众都一样,苏叶抱了下拳,低调道:“承让、承让。”
琅琊看苏叶那得瑟劲翻了个白眼,手机一吐掉到桌上,苏叶用餐纸嫌弃地擦了下琅琊咬的地方,遭到了大妖怪的愤怒瞪视。
甭管她是不是少年英雄,该伺候的猫咪还得伺候,苏叶边吃饭边忍辱负重服侍猫猪。
她没有问什么,卫秋也没有再说什么。
少年眼里的焰火如潮水般退去,他的眼珠有一点润湿,像是易脆琉璃的色泽。
事件以老板因为食客受惊免单终结,吃了一顿免费餐的穷鬼苏叶喜笑颜开,又被外面的风吹了一下,赶紧回过神拢进了衣领口。
意识终于从雀跃中回笼,寒风吹得脸有些痛,苏叶心想,给三七的报告要怎么写?
他们走在去往公交车站的路上。
西城的冬天是湿冷的,可两侧铺了地砖的路又干的开裂。
两边橱窗亮晶晶的玻璃里展览着五光十色的服装,橘色的灯打下来,仿佛有种回到家的错觉。
店铺喊着折扣的外放络绎不绝,耳畔传来不知哪个明星唱着的英文歌,歌很老了,只是忘了叫什么名字,卫秋开口说话的时候,苏叶耳畔刚好飘来一句“Someones watching over me”。
“我小时候是两边的长辈带大的,一段时间是爷爷奶奶,一段时间是外公外婆。父母在我记事的时候非常忙,后来爸爸毕业以后,就好一些,那个人,一直都那么忙,我现在快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从小看到的就是她的背影。”
苏叶意识到卫秋是在说他的母亲许尤,琅琊也屏住了气。那个漂亮女性的脸庞似乎陡然浮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温柔飒爽的人,在少年的口中又似乎是另一个人了:
“她一直很忙,当了缉毒警察就更忙了,大年三十接到电话一晚上不回,后来一个星期不回,两个星期不回,两年前她说要去执行任务,只偷偷回来过一次。”
卫秋平静地说着母亲的故事,苏叶感觉心口压了块大石,她说不出话,只是在风里搓了下自己的手。
“陈恒庚,其实没什么,以前我们住一栋楼,他奶奶偷拉电线改电表被我爸发现了,后来就和我家不对付,到处说我家坏话。”
卫秋冷漠地道出了方才吵闹的来由:“后来他在学校里也说,我就揍了他,我爸担心,后来就转学了。”
“你没告诉他们你母亲是警察么?”
卫秋没有正面回答苏叶的话,他垂下眸,慢慢道:“我转过不止一次学,搬过不止一次家。”
琅琊尚且摇着尾巴迷糊,苏叶已经明白过来她问题的答案了。
缉毒警察,生前隐姓埋名,死后也要隐姓埋名,生前死后,都怕自己和家人遭到毒贩报复。
“陈恒庚他奶奶乱说话的时候,是她第二次执行任务。因为我们是后来搬过去的,和其他人也不熟。”
苏叶默然,从理智上,不说是对的,而从情感上,伤害了他们一家人。
人的言语是最可怕的东西,那是比刀子可怕一万倍,也挡不掉的东西,它能将人伤害的遍体鳞伤,自己却毫发无损。
“两年前,她再次执行任务,我——”
卫秋忽然抿了唇,他的脸上泛起层苍白。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支离破碎的场景,连心脏也仿佛碎掉了。
“那些事比我还重要吗?”早熟的少年哭着大吼。
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呢?
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卫秋又道:“今天,谢谢你。”
他声音干涩,仿佛有些别扭,可没过多久,那份干涩就被冷漠所湮灭了:
“无论你看不看得出来,都无所谓,你随便骗骗我爸吧,让他死心就好。她是厉害的缉毒警,做了很多帮助别人的事,我知道,但和我没有关系,其他事,我也不在乎了。”
事到如今,回不回来也无所谓了。
“他恨她。”
旁边的琅琊忽然说了一句,他茸茸的尾巴也没有再摇了。
单纯的猫咪在这一刻似乎开窍了,从旁人的故事里感受到了内里激烈的情绪,他忽然有些难过,于是将头埋进了铲屎官的口袋里,无精打采地盘成一团。
“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我又说不明白。”
像他见过的小狮子,像他见过的老头儿。
他无法理解人类太复杂的心。
苏叶没有插话,她只是和卫秋一起走着,在冬天的风里当旁观的人。
得不到回应的卫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想?”
她怎么想?人类的悲欢喜乐各不相通,她说出的句子也不过是苍白无力的废话而已。
苏叶想起卫秋苍白的脸,又想起看过的相册,思绪混乱了许久,还是慢慢回应了旁边单薄的少年:“她是你的母亲,你恨她是作为子女的权利,应该的啊,可对于普通的市民像是我来说,她是英雄。”
她本来应该安慰他的,这是大人对于孩子的义务,可她却说不出口。就像她经历的那些过去也不希望听到谁说一句轻飘飘的同情,苏叶也不想说些轻飘飘的话来假装和他站在一边。
所以她只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像个笨嘴拙舌的傻瓜。
卫秋没有再说话。
他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身上没有了拒人千里的气息,像只迷茫的小兽。
苏叶看着街道上的红灯笼和彩幡,快要过年了,本应该是这样的。
远远看到夹胶玻璃的顶棚,公交车站就在眼前,车站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在风里等着所乘公交的到来。
苏叶低头看卫秋,小孩比她矮了一个头:“你回去吧,还有,我没有骗人。”苏叶吸了口气:“我会认真去看的。还有,是我不行,不是我老大,如果我不行,我老大会来的。”
最多被骂一顿。
这样一想,起码还有人兜底,超凶就超凶吧。
苏叶轻推了下怔愣的卫秋,她转身往站台走。
口袋里的琅琊恹恹的,半天没探出脑袋,苏叶几乎要怀疑琅琊快把自己憋死,她刚琢磨着是不是要把黑猫拔出来,手伸进兜里的一瞬,忽然有什么声音在她耳畔炸开。
(那些恶人这样对你,不应该死吗?)
(不应该化身为恶鬼,将他们撕咬啃噬吗?)
(杀啊——)
(杀啊杀啊杀啊杀啊杀啊杀啊——)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
那声音有些熟悉,可苏叶已经无暇再想,世界在她眼中猝然变成黑白二色。
她看到左眼下有泪痣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半空中悬浮的东西,她说,谢谢,但是,我不能。
苏叶缓慢挪动眼珠,她看到了一团黑色的雾气。
她曾经见过那团雾气,在老头儿的记忆中。
那黑雾无凭无依,像是海水里漂浮的水母,漫天盖地的漫延着自己的伞盖。
苏叶却觉得黑雾散发的气息比凛冬的雪还要冷,她几乎不能眨眼,睫毛都仿佛要被冻上。
她看到黑雾之中,一双泛起血丝的眼珠。
视线对上了。
(你也,不甘心吧。)
折胶堕指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带着一点叹息。
他在说什么?苏叶冻结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直到耳边传来如鼓点落下高亢的“铲屎的”,她眼前的世界才有了颜色。
摸鼻子的手全是血,有更多的血从她的鼻中、耳中、眼睛里掉下来,苏叶张开嘴,她想说话,吐出来的却是一地的血。
这在她看过的故事里是不是叫七窍流血啊?
眼前陡然发黑,周围似乎有人尖叫,又有离开的人拼命跑过来。
苏叶的身体摇了一下,她软倒在地上。
意识模模糊糊的她想,希望眼镜别砸坏。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为啥又一年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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