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天像是过完了我的一生。”
病床上的苏叶掰着指头算了算，她这已经是第三次进医院了。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不是同一家了，这次她躺的还是VIP病房。
苏叶的脸上尚有被捆的印子，旁边脑震荡的琅琊早已生龙活虎，每天除了烦恼自己嘴里的牙什么时候长全，就是BB医院的饭太难吃。
“就是就是。”
琅琊含混不清的帮腔，他断掉的几颗牙长了半截，但还没有长全，所以连猫粮都只能泡软的吃。
“那你们的一生着实太短了点。”
百忙之中抽空看护两个病人的三七瞥了苏叶一眼，一人一猫口观鼻鼻观心，齐齐噤声了。
即便经历生死，他们在能把他们屁股揍成十瓣的三七面前，还是一样的怂。
风吹起病房里雪白的纱窗，三七噼里啪啦击打着键盘，苏叶默然片刻，她对三七小声说：“他们……缉毒大队长是哪位啊？”
三七转过头去看她，表情漠然。漆黑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泛出血光。
苏叶觉得自己不说出个所以然三七能将她摁进地里，可她还有一定要道出口的事，就算被削一顿也心甘情愿：“老大，能不能把那个大队长，叫到西城市局……”
……
苏叶和琅琊再度踏入西城市局，是过年前的前一周。
和他们第一次踏入市局的情形不同，一路上摩肩擦踵，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社畜濒临放假，也铆足了劲干完最后一班。
警局里到没有什么张灯结彩，但毕竟是到了一年之末，即将迎来假期，走过的人脸上都有一丝喜气。
他们跟着三七走进了市局的办公室。
红实木板的吊顶下，藏青衣衫，帽带银色警徽的中年男性站在关闭的投屏前。
苏叶看到刘振洲、送她的女警察、眼镜警察，以及卫文南、卫秋都站在那一边，卫秋的伤比她要重一些，因为失血，脸上看上去还有些苍白。
“小苏同志，多谢你。”走到他跟前的缉毒大队队长向她行了个举手礼，苏叶以自己军训时的贫瘠记忆，慌忙回敬了一个。
大队长看着她糊里糊涂的敬礼，眼露笑意，他放缓语气，对看上去有些懵懂的女大学生说道：“听说你要我来一趟西城市局，是有什么事吗？”
所有人都看向她。
苏叶被那一双双眼睛看的有些发慌，她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三七，三七没理她。
猫咪的尾巴缠上了苏叶的手，苏叶吸了口气，对面前的人说道：“周队长，有人要我传递给你一些话。”
作为，所有事情的完结。
只有两个妖怪和一个人类看得见的眼睛里，雾气一样的灵魂凭空出现了。
她越过苏叶，面对着不明所以的队长站定，举起手。
一身警服的灵魂，背脊挺直，她五指并拢，中指指向藏青色的帽檐，神色飒爽，凛然之姿。
苏叶学着那位灵魂，向周队长敬礼。
周队长听到面前的小姑娘在说话，她的话语，似乎和谁的话语重合在了一起。
“报告队长，任务完成，缉毒一大队许尤，请求归队。”
说话的小姑娘眼睛没有看向他，她看着空无一物的斜前方，就像有谁在那里对他说着话。
“……”
这个世界上，有魂灵的存在吗？
有些人说有，但有更多的人认为没有，人死如灯灭，哪里来的天宫地府，他们是不信的，原本是不信的，但他们默许了卫家父子的行动。
到了今日，他们也是不信的。
可说这话的人是谁呢？
卫文南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他牙关战栗，被人扶住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面前的队长迟迟没有下文，苏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听着许尤的话，慢慢又重复一遍：“报告队长，任务完成，缉毒一大队许尤，请求归队。”
哪里有人呢？
或许，那抹熟悉的幽魂真的在那里。
你会相信吗？
“……准许归队。”铁汉子颤抖着唇：“那些毒枭已经落网，任务完成的漂亮，许尤同志！”
许尤透明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近乎腼腆的笑，苏叶也学着笑了笑，她不知道周队长在想什么，可似乎她有帮忙传递到话语。
苏叶随许尤放下了手，慢慢复述起了无声的灵魂想要传递的话语：
“那可不是，我可老大难了，我就惦记着传那些消息出来，好在你们收到了！所以老周，我这不立大功了，你可得给我放一天假，我想小秋和老卫了。再说了，过两天就是小秋生日了，我错过那么多次，说什么这次也要赶上。不提蛋糕回去，小秋老卫又得把我赶出家门！”
“队长，请求批准！”
苏叶知道许尤的记忆停留在了死前的最后一天，陷入混乱的灵魂，除了她的执念，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个透明的幽魂是笑着的，于是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带了一点笑，只是她看到有人逐渐抽泣起来。
她不明白，但有人明白。
卫秋站在一边一动不动，他的父亲几乎要哭到崩溃，他的双眸一眨不眨。
他生在秋天，父母给他取名为“秋”。
许尤死在今年的秋天，她死的时候，再过三天，就是卫秋的生日。
周队长的唇抖得厉害，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才立直背脊：“好，许尤同志，准许你休假一天。”
“谢啦，老周！小秋喜欢吃米卡龙的冰皮小蛋糕，老卫喜欢吃德来聚的鸭脖，我可得早点回去，否则这爷俩又得批评我——”
苏叶为许尤复述完最后一句话，她便退了一步，看着许尤兴高采烈地往前边走。
明明出口不是那个方向，明明她所珍视的人就在面前，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她只记住她的执念是完成任务回家。
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得到了队长的许可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许尤走过大哭的几乎站不住的卫文南身边，她的眼睛穿过一切，苏叶听到她轻快明媚的叫喊声：“老卫，你的老婆就要回来了！”
她掠过卫秋的时候，又带着微不可查的柔和笑意，她与卫秋擦肩而过，往前走去。
苏叶听到许尤欢快的笑。
“儿子，妈妈回来啦！”
卫秋只觉得一阵温柔的风掠过他的身边，像是什么人要离他而去，他猝然转身，想要去抓，摊开手，却什么也没有，他呆站在原地。
探出头的琅琊与苏叶以及三七都看见，卫秋伸出的手，在碰触许尤的一瞬间，那个灵魂便化为光点，四散开来，她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卫秋是看不见的。
面前的人和猫都看向很远的地方，大概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再也不会回到有他在的人间。
活着也无所谓，死了也没关系。明明是恨的。
可不知为何，一滴晶莹的泪顺着少年眼角流了下来，砸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
“走吧。”
看了眼抽泣的警察们，三七转身离去，苏叶带着琅琊连忙跟上他。
他们一句话没说，苏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掏出兜里的手机，弓着背边走边刷微博，猫猫狗狗的视频过后，刷到的一条是某吸毒明星复出，万人支持，苏叶刷到底下评论的“谁没犯过点错呢”，她的指尖滑到几万人的点赞，停了几秒，直接把手机丢回了兜里。
没有熄屏的手机在漆黑的口袋里发出一点毫光，琅琊凑过脑袋想看，被苏叶一巴掌按下了。
转过走廊，苏叶忽然听到三七平淡的声音：“做的挺好。”
是在说我们吗？苏叶和琅琊一愣，他们抬头向三七看去，只看到三七的背影，以及甩在银灰羽绒服上的马尾尖尖。
苏叶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回答，就听三七一个急刹车：“苏叶，大年那几天学校食堂不开，你留校吃什么？”
苏叶还有点愣，没多想便说出了实话：“泡面吧。”过年店子不开门，点外卖超贵，不如泡面解决就完事了。
“……去年过年回去你也是这样？”
三七的语气有些怪异。
苏叶总觉得不对劲，可头皮一紧，觉得说谎话可能会被三七吊上房梁，吃泡面应该不碍着什么人吧？琅琊猫粮她都买好了的。
于是苏叶咽了口口水，老实道：“对、对啊——嗷！”
三七的拳头差点没把再送往医院一次，琅琊把头埋入苏叶的口袋里，他何止不敢帮腔，他是大气不敢喘！
铲屎的，你自求多福吧！老大顶多扒了她的皮，不会杀她的，他心里有数！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城门失火，可不要殃及他这只无辜的小猫咪！
三七揉了下太阳穴，苏叶和琅琊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和琅琊，收拾行李，今天之内，给我滚进我家。”
……为什么啊！他们犯罪了吗！
面对两张吓傻的脸，三七面无表情。
“过年这几天，全部给我打工赚吃住。”
“现在，给我滚回学校收拾。”
“明天，全部跟我——”
“出·去·买·菜。”
……对于苏叶和琅琊来说，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可新的噩梦，又要重新开始。
街道的行人惊奇地看着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青年，左手拖着一个企图逃跑的人，右手拎着一只企图逃跑的猫，一人一猫表情扭曲，不停惨嚎。
“救命，老大要杀人了！”
“救命，老大要杀猫了！”
“‘救命嗷嗷嗷嗷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