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头儿(4)

“上个月,我脑震荡住院了,虽然医生说我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磕了头,但我总觉得我是被谁给打了,我真想不起来受伤前发生了什么事,脑震荡引发的近事遗忘你知道不?所以受伤那天的事我一件都不记得了,但我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给忘了——诶,同学?同学你人呢?!”
郑治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中,苏叶跑的比香港记者还快。
琅琊抓着她的领口三步一回头,等到郑治的声响散开了,他才期期艾艾地说:“铲屎的,那只狗受伤了,是不是得送医院啊……”
他迟疑了一会又小声又万分舍不得地说道:“要不用我给老大打工的钱给它看看?”
苏叶已经溜回了文教楼,再往前走个五百米就能回寝了。
她一脚踏在欺霜赛雪的月光里,半轮皎洁月兔恰好从遍布的阴云里探了个头。
刚进入夜晚的校园还有不少活人,三五成群地从小道上走过,苏叶脚步不停,只是寻常冷酷无情地回了琅琊一句:“黄毛不在那吗,好像和他有关系,他会管的。”
“哦……”
琅琊低声嗫嚅了句,尾巴尖尖一甩,又很快恢复了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苏叶疾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她慎重地垂头,刚好和琅琊瞪大的琥珀眼对上:“你是不是胖了?”嫌弃。
“!?窝木有!”
琅琊嚷出凄厉的反驳,然而这一切都在回寝的苏叶强行丢上体重秤上变成泡沫,这猪里猪气的果然诚不我欺。
苏叶看着桌上的“猪饲料”陷入沉思——要不要给小破孩节点食呢?
和夏芯对琅琊共同调侃完后,苏叶又把企图捣乱的琅琊摁在膝盖上画了会设计图,最后到点洗漱睡觉。
上床梯的时候假装没看到墨蓝星星灯芯绒猫窝里冲她呲牙的蠢猫。
寝室很快熄了灯,被窗帘遮住的窗黑漆漆的,有点冷,还好开了电热毯。
苏叶把头往被子里缩进了点,白天发生的事杂杂冗冗乱七八糟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狗,被咬的人,恶棍,富二代,黄毛,被打伤的狗,酱饼摊的老爷爷……
苏叶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像是坐在出租车上,冬风呼呼地吹,自己情况像是不太好,苏叶只觉得肺部仿佛穿了个洞,像是破风箱被拉的呼哧呼哧响。
她连摸都不用摸,也知道自个鼻血和失灵的水龙头似的,狂流个不停。
“她”浑身都散了架一样,却拼命想去哪里。
周围的景色变得荒凉,恶山恶水出现视野里,天阴阴的,如同要整块崩塌下来。
她看到“苏叶”大喊了一句什么,然后车停了,“她”拉开门,仿佛离弦之箭“嗖”的冲了出去。
“她”肩上的黑猫大声吼着什么,“她”没有听。
苏叶闻到腐臭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遽然睁开眼,背后仿佛糊了一层,闷出汗来了。
“……”
——天亮了。
过冬的麻雀大清早开始叽叽喳喳,隔着玻璃门依旧清晰可闻。
枕头边的手机闹钟还没响,苏叶迷糊地盯着床帘顶,又翻了个身。
然而怎么也睡不着了,等到闹钟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苏打已经一个懒驴打滚,直腰起身了。
又是大清早的课,学院丧心病狂整了好几趟。
苏叶洗漱时,琅琊在舔自个的毛,等苏叶舀完燕麦,琅琊也啃完了妙鲜包。
琅琊跳到苏叶肩上:【铲屎的你昨晚做噩梦了吗?】
苏叶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些东西过来了呀~】
琅琊轻描淡写地回答,苏叶顿时死人脸——衰的时候是这样的,经常做完噩梦被吓醒再被天花板上血淋淋的脸给吓飞。
苏叶摸了摸脖颈,那里挂着她新求来的护身符,大概这也是那些东西没摸到她面前的原因。
【没关系,窝已经把那些东东赶走了喵!】
琅琊话音刚落,睡得热火朝天的夏芯就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老叶,你说个啥子嘞……”
苏叶满头黑线,见夏芯又呼啦呼啦地闭了眼,心想这孩子到底是醒了还是说梦话?
室友依旧让人琢磨不透,苏叶背包一甩,带猫出门去了:“走了。”
走在校园的人群里,苏叶隐隐的胸闷终于顺畅了许多,昨晚的梦在她脑海回放起来,那股恶臭仿佛挥之不去。
苏叶晃了晃脑袋,要真成那样,那她真的衰爆,半死不活的样子和挂掉几乎一样一样的了。
又想起自己梦里也有琅琊,苏叶忍不住开了口:“我昨晚——”
琅琊的歪头“喵?”还在半路,一只过于熟悉的手猛地拍了苏叶另一边肩膀:“哟!”
哟你妹啊!
苏叶差点没一蹦三尺高,她跳着一旋转,遽然看到灿笑的黄毛。
樟树的枯叶飘到那直贼娘的东西的肩上,他一弹,又和蔼可亲地朝她一招手:“哇,好巧啊苏叶同学~”
“……”
真是相逢不如巧遇哦。
苏叶想把人战争践踏成泥的心都有了,在琅琊“铲屎的你要不要窝帮泥撕了他”的炸毛声里,苏叶逐渐冷静了下来。
得罪一个看上去有钱有势的富二代是不明智的不明智的不明智的……小煤球你打啥啊就你这体型人家能打你十个!
念完怂句后,苏叶心想这已经被堵了三次了,事不过三,于是她一推眼镜,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没,就是那件事。”郑治这回答得很爽快:“帮我个忙,找回我脑瓜开瓢那天的记忆。”
他要是没失忆她读下心可能真能读出来,苏叶想。
“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复健。还有,你昨天说什么狗什么的,莫名其妙好不好?我根本不懂你说什么东西。”
郑治答非所问:“十万。”
他两个食指交叉,戒指上的蓝宝石闪闪发光。
作为穷鬼的苏叶可耻地动摇了一下,琅琊的痛斥在她耳畔作响:【铲屎的,你太不中用啦!人家电视剧里都甩一百万的!见到一百万前你绝对不能屈服吼!】
琅琊还认真算了下:【十万太少了!才是一,二,三,四……】
他的口水瞬间淌成江河:【……个罐头,嘿嘿,铲屎的,要不咱们答应他吧铲屎的……】
你的气节喂狗了吗!
苏叶瞬间清醒了。
联想起先前的梦,苏叶的口气越发冰冷了:“你自己有钱请侦探啊,找我干嘛?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给她一亿多不够买命的。
郑治挑了下眉毛:“你刚才犹豫又突然斩钉截铁拒绝,钱不够?那我加个价,一百万?”
“你——”
苏叶怒眉一拧,当即要骂出声。
郑治没等她说完,就“果然如此”地摸起了下巴:“这次加码都不犹豫,肯定有什么事让你没法答案,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吧。”
笃定的口气让苏叶反应过来,自个掉人陷阱了,她的脸刹那就黑了:“你那么显微镜,你怎么不自己去当侦探?”
郑治一反常态,对手指扭捏起来:“艾玛,这说起来特别不好意思来着……人家的卡,被傻.逼老头停了啦,说我不学无术……”
那你还说个屁的报酬!
苏叶顿时怒火中烧,好容易没打这傻/逼富二代一顿,她当场就想转身走人,结果郑治就把自己的胸膛拍的震天响:“放心,分期付款也给您续上,不过免个手续费吧好吧——嘘!低头!”
苏叶还在想这哪里来的孽障,她呢子大衣的帽子就被郑治一手掀了过来,盖了个严严实实,苏叶刚想说发什么神经,就感觉哪里不对,于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呸呸呸,这小子有病吧本喵今天就给他电上两电——】
也被强行压下呛一嘴呢子毛的琅琊大骂两声,可瞬间感觉到了危险,他耳朵猛地竖起,眼睛也瞪大了。
“好久不见啊,郑治同学,听说你上个月腿脚不灵便,从三楼摔了个狗啃泥呐?”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的脚步停了,说话人阴冷粘腻的嘲笑声如同湿地行走的毒蛇,苏叶打了个寒颤。
那种阴冷的气息仿佛萦绕在了她的身边,她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了。
“哟,这不是被狗追哭的贾坤同学和他的拎包小弟们嘛,久仰久仰~”
郑治机灵地“恭维”了一句,显然恰如其分地戳到了对方的逆鳞。
贾坤回复的话顿时带了冥火:“郑治,我他妈劝你识相点!你爸就算是盛莳集团的老总又怎样,远水救不了近火,别把自己当回事!”
有人立即用鸭子般的喑哑声附和:“你算哪门子东西,也敢和我贾哥这样说话!”
“我呸,被狗咬拔腿就丢你贾哥跑路的东西,吴胜江,你个泥腿子还有脸出现在这,你贾哥可真是有容乃大!”
郑治充满惊奇地插了把刀,没理会周围的倒吸凉气,嘴里叭叭个没完:
“贾坤,你个破落户好意思和我掰扯自个毛的爹?你爹见了我爹还得叫声爷爷呢,谁给你的勇气对我这么说话啊,梁静茹吗?傻.逼!”
“郑治你他妈——”
吴胜江的咆哮被人堵上了,像是被人一脚踢在腹腔,发出击打肉体的一声闷响,贾坤的声线在吴胜江的惨叫里冰冷的响起。
他似乎是凑向了郑治,脚步踩踏在道路的声音清晰可闻:“你好狗命逃过了,再犯我手里一次,就是你的死期。”
就在话音响起的那一瞬间,苏叶浑身的寒毛都齐齐倒竖,她像是整个都浸入了冰水里,骨头里遽然灌满了霜与雪。
她在逼仄的缝隙里,看到了森冷的凶物。
幽深、粘稠,仿佛满是垃圾河水的水草,黑色腐败的丝绦在她鼻尖慢慢飘,溶解的人皮从被啃噬的不成型的面颊上流下,倒转的黑色眼睛贴着帽沿用力翻向她,那半边像是张女生的脸。
被蛆虫蚕食的坑坑洼洼膨胀了一圈的青紫手臂折成九十度伸往她的脖颈,即便在接近的过程中灼伤了,还是恍然未觉,她听到声音说:
(别……过来……)
(不要……打扰……!)
共同的声音念出一样的句:
“不要,打扰——”
【不要看,铲屎的!】
琅琊的尖叫还未落到实处,然而已经迟了。
苏叶的眼前白光闪烁,接着仿佛视野畅通无阻,她“看到”了贾坤身上的东西。
一团肉瘤。
她看到很多的“触手”。
那是尸体巨人观后浮肿的手掌,甚至有些的手指被踩烂肉全碎掉了。
橘黄的脂肪一滴一滴地掉,他们的手臂全部往下折,有的掐住贾坤的脖子,有的掐住他的脸,有的掐住他的肩。
苏叶看不清贾坤的脸,因为他的头颅几乎被“肉瘤”吞噬了。
亡灵交缠在其上,沟壑分明,像一团软趴趴的大脑,苏叶甚至能碰到他们大块大块剥落的白肉。
惨白的面孔们看向她。
“我们是合法的。”
苏叶腿一软。
【别看!】
琅琊的厉声像是疾射到她面前的箭,另一边视野仿佛强制被闭拢了,冤亲债主消失了,可苏叶的耳中嗡嗡的如同有蜜蜂飞舞。
她鼻子里涌出血液,逐渐连眼眶都泛出鲜红,泪水和鼻涕一同淌下,她捂住嘴,几乎要把肺给吐出来:“咳,呕——”
毛茸茸的黑脑袋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铲屎的,铲屎的,铲屎的!】
没想到事情忽然急转直下,郑治立马紧张了起来。
他把和自己剑拔弩张的贾坤放在一边,连声询问:“怎么回事?没事吧?你还好吗?”
“什么玩意,郑治你是在过家家吗?”
“‘哈哈哈哈哈~~~’”
“妈的——”
郑治这次终于被激怒了,他怒火万丈,拳头一挥就往那边递,可一只手陡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愕然往过来,看见苏叶流血的眼睛,凶狠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有看到,她脸边有只黑猫也凶狠地盯着他,两个声音合在了一起:
“‘给我走,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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