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夫君有错，你又何必伤及无辜，把我儿子也杀了！”桑夫人想起桑暝，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丧子之痛，又撕裂开来。
“你夫君倒是子嗣成群，我呢！我恨不得让他断子绝孙，区区一个儿子，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江旧年说这话时，良心是有些难安的，他知道桑暝无辜，杀了他，着实有些后悔。
“还有我女儿！”桑夫人突然想到了死得不明不白的桑羽，她私下派人查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她的死与我无关。”江旧年淡淡一句，“到了这个地步，我不需要再隐瞒什么。”
许棠的琴弓掉落在地，他站在那里，额前头发随风而动，微微歪着脑袋，面色疲惫，眼神像被严霜打了的枯木一般，少年一般的身姿，却是一副沧桑的神态。
干冷的风从他面前穿过，连草屑都未曾卷起。
他开了口，声音有些许嘶哑：“为什么？”
江旧年用余光看着他，冷冷的：“因为碰巧。碰巧你是他的儿子，碰巧你有鸟族的血脉，碰巧你娘吃过双生果，你的体内有双生果的生气，比一般鸟族承受力要好。”
“你有没有想过，我很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要利用无辜之人。”许棠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血气。
“无辜？”江旧年冷笑一声，“以牙还牙罢了，难道我不无辜，我的妻子不无辜？我都已经习惯这种碰巧背上的不幸了，命运就是选中了你，你有什么办法？”
“就因为一个桑尊主，你要牵扯上这么多人吗？”许棠吼道，“空山，杳鹤，还有其他受牵连的人，全部都是你干的？为什么？”
“我早说过，你想不想看看，所谓的名门正派，是多么的虚伪。”江旧年咬着牙，“其实方才我忘了说，我从芷芫给我的记忆里，看到了宋听雨和陆云休，他们曾经撞到过我夫人在弃闻，但是他们不敢惹事上身，选择沉默，不仅如此！他们……就是他们……给桑篱出的主意，让桑篱把她弄到禁地深处，封起来，这样就没人找得到她了。他们有没有想过，芷芫会被凶兽啃食，死无全尸！幸好芷芫非人族，否则，空山和杳鹤现在早被我荡平了。”
“我知道你还想问仙骨岛，那个庸医的所作所为，你都看到了，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骗子，坑害了一群无知百姓，死有余辜。还有猴儿贾一家，他们的恶行你也都看到了，他们也一样，死得不怨，我想起芷芫当日所受的委屈，就恨不得把他们鞭尸示众，只是杀了而已，在我心里，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许棠突然想起，那个蓝衣女子，给猴儿贾生过孩子，莫非……
“如蓝也是芷芫的女儿。”江旧年知道他要问什么，“芷芫喜欢白日的蓝天，喜欢夜晚的明月。”
“但她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你。”许棠神色又灰暗下来，轻轻说了一句。
“李四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他为了自己的女儿害了芷芫，我不可能叫他们父女好过的，那狐妖是受我指使，你已经杀了她。”
“至于其他的，毁坏街道和农田，是为了报复那些商户和农户，芷芫流浪时，他们曾经欺负过她。”
“尊夫人不是与你自小在一起吗？为什么会流浪？”许棠越听越不对劲。
“天界惩罚凤族，是留下了两个孩子，但把他们分开了。”江旧年又抬起头，但是迅速低下了，“我找了她很久，找到以后才发现，她变得神志不清了。有些事情我就不再多说了，算我给孩子们积些福报吧。”
“你不会有什么福报，至于他们，尊夫人的女儿，你的弟子，他们的将来，都与你的恶行无关。”许棠把琴弓捡起，“江尊主，你还漏了些人吧！”
“没有。”江旧年回答得很干脆，“没有必要。”
“榭斛少阁主，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江旧年终于把目光正正地投到了许棠身上，“他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难道是我？”
“怎么，你觉得不可能是你？”江旧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玩味，“那么自信，自己是个圣人？”
许棠定定地看着他，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你杀了那个少阁主的头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被什么迷了心，竟想娶回桑羽做夫人，那时我的本意是折磨她，就像桑篱折磨我夫人那样折磨她，出口气，后来我觉得……我做不到，我不该那样，那样对不起芷芫，所以，那天我没有控制你，是你自己，被激怒了，没把控好，杀了他。还有，你闯出弃闻结界时，打伤了一个家仆，那也是你做的。”
四周仿佛安静了下来，竹眠厉声道：“江尊主，请你不要胡说，你还想给他安个罪名，让他与你一起死？”
许棠摆摆手，示意竹眠不要说了。
他模模糊糊记得，那天的他，确实好像失去了什么控制，也清清楚楚记得，他当时非常气愤，尽管他出手时克制了，但是……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出手，没有把控好力度，直接就……他还想起，当时的他，很是害怕，但是后来就又恢复了“原样”。
“是我……”许棠看了看自己的手，眼下已经不会有东君出现了，可那又如何，他的手已经沾满鲜血了。
“许择木，你还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对别人指手画脚吗？你不过是一个凡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凡人，你也会以自己为中心，替自己出口气，我难道不是吗？我只是在替我妻子报仇而已。”
许棠蹲下来，抱起脑袋，竹眠走过去，想扶起他，却见他把头埋得很深，一动也不动。
“择木，你要相信你自己，我们都相信你。”
很久很久，许棠都觉得，世界静止了。
周围刀剑乱舞，却像无声飘荡的柳絮，那些已逝的人，包括刚刚死在他面前的云小刚和江清月，一个一个，都如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竹夫人也过来，抚着他的后背，温声安慰：“择木，你别怕，姨母知道，这一定不关你的事。”
脸埋得很深，眼睛被压得酸麻，黑花花一片，冲击着他的大脑，脑海里仿佛有一片幽暗的荒原，杂草丛生，他拼命想要刈除干净，越是无风自生。它们就这样毫不顾忌地越长越高，高过他的头顶，在他上方张牙舞爪。
他在里面发疯似的狂砍，那群草慢慢如毒蛇一般，吐着毒信，他无力地从中穿过，捂着耳朵，依旧抵不住那阵阵可怕的笑声，他闭着眼往前跑起，身后好像有无数眼睛，在黑暗中放出幽暗的青光，跑了很久，直到四周安静得像万物沉眠了一般，他才睁开眼，四周依旧昏暗无比，他的左边有一方小小的池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右边有座桥，架在地上，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道路，两边是仿佛能遮盖住路的高树，倒好像，那不是路，是树干，那不是树，是树枝。许棠怔了许久，方浑浑噩噩往前一直走，一直走，永无尽头。
“我错了，你也错了。”他终于说了句话，“我们都得付出代价。”
“择木！”竹眠一把拉住他，面露忧色。
“没事。”许棠松开他，冲他一笑，“你放心。”
江旧年本是如玉的面容突然就憔悴了好多，他把江清月额前的碎发理好，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很温柔地对她说：“清月……爹……带你去找你娘。”
“清月！”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地赶来，近了，江旧年方苦笑一声：“晚笙，是你。”
“清月！”竹睢顾不得仪态，一把搂过江清月，“清月，你怎么了？”
江旧年颓然在侧，用手撑着地，芷芫死后，他很久没有这种无力感了。
丹心走过来，想扶起他，被他拒绝了，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对丹心说：“为师去后，断舍就交给你了。”
“不不！尊主！”丹心大惊，“弟子……弟子愚钝，不堪重任，请尊主继续执掌断舍。”
“为师想夫人了，想去见她。”江旧年轻轻一笑，“如蓝性格怯懦，为师拜托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师父！”
“我去意……”突然，江旧年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在旁边抱着江清月失神的竹睢，“晚笙！晚笙，她还有救，她还有救！”
竹睢立刻半起身子，满心期待：“是什么？”
“晚笙，我修习魂魄术法，我有个办法能讲她复生，但是……你要抽出你的魄识给她，从此以后，她变成没有心智的人，而你则会失去所有功力，包括……行动能力……”
“我愿意，我可以！”竹睢没有一丝犹豫。
竹夫人跺着脚大喊：“晚笙，你疯了！”
“晚笙，若我可以，我就把自己的给她了，但是这个术法一施，两个人就会同生同死，而我是将死之人。”江旧年的眼神，从未露出过乞求的目光。
竹睢回过头，坚定地看了竹夫人一眼，转过来对江旧年说：“尊主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