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恍神,太阳就完全下山了,然而,世界并不暗。
这是一座四季不分明,白天黑夜界线模糊的城市。在夜幕笼罩前,城市的灯光会提前登场。
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无缝连接的照耀着这座兼容性极强的城市。
楚兮她们肆意的欢笑着,并没有察觉到周围的灯光全都亮了。
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顾知薇和楚煜,正好目睹了华灯初上的瞬间。
“原来这么早灯就亮了。”难怪从来察觉不到这座城市,究竟什么时候天黑。
“润物细无声。”楚煜笑着说:“不能等大家发现天完全黑了,才亮灯。”
“缺缺最不喜欢天黑,她喜欢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他们信步朝吴缺缺她们走去。
楚煜:“是打算长假结束后带缺缺出去一趟么!”
顾知薇点头:“嗯。”
以前,她的心太匆忙着急了,缺缺时刻都在经受痛苦,她又替代不了,一心只想着争分夺秒的去找可以缓解她痛苦的办法。
明知道那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问题,可她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这次,她以为缺缺再也醒不来了,那时才突然发现,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和缺缺一起去做。
生死是件玄而又不可捉摸的事情,或许,她不应该太执着于寻求缓解缺缺痛苦的办法,而应该着眼于当前,努力和她过好每一天,把所有拥有的日子都过得不留遗憾。
顾知薇:“特意跟院里申请了调班,等长假结束,大家都回来工作了,我们再出去。”
楚煜问:“有想好去哪里么?”
“找个不冷不热,安静又漂亮的小岛好好呆几天。”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处理。
顾知薇第一次打电话给曹华云时,电话被直接挂断。
顾知薇只好发条短信给她:你要是不愿意和我谈,那我明天只能亲自跑一趟你们公司,和你老公还有弟弟谈了。
很快,曹华云的电话打了进来。
对方的态度十分不友好,一开口就尖酸刻薄的奚落顾知薇。
原本,顾知薇也只是猜测,可能因为楚兮帮她从周氏集团分走了太多钱,导致曹华云不满,才唆使怂恿自己的弟弟去做那些愚蠢下作的事情。
但毕竟只是猜测,目前没有实际证据。
不过,她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气急败坏的乱吠,倒让顾知薇更加确定了。
如果缺缺的事情,她真的参与其中,那她也别想安生过往后的日子了。
顾知薇心平气和的听完她近三分钟的冷嘲热讽。
等她终于安静下来,顾知薇才开口,态度生硬冷淡:“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听你对我发脾气,你要再多说一句我不想听的,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你先考虑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挂断。
曹华云咬牙切齿:“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挖空了公司,还有脸打电话跟我谈?”
“那些钱既然可以通过法律渠道拿到,就说明是合法合理的,只是没有合你心意而已。”顾知薇不跟她废话,直奔主题:“你弟弟贿赂新闻工作者,兜售他人隐私,煽动不明真相的善心人士,密谋杀害医院病人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曹华云尖叫起来:“你胡说八道,你满嘴喷粪……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做了这些事情……”
顾知薇听她口不择言满嘴粗鄙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要是躲在后面不出来,那这件事所有的责任你弟弟一个人承担。你应该也知道了,这次起诉的不是我个人,而是医院。到时候,你弟弟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为整个事件舆论的众矢之的。”
曹华兰气得声音发颤:“被议论,被唾弃的,应该是你们这些心理扭曲变态,不要脸的人。”
顾知薇没再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打这个电话,一为确认自己的猜测,二是激怒曹华云。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已经没有多话的必要。
曹华云的电话再进来时,顾知薇关了机。
虽然,曹华云为人不怎么样,但对曹华男却是个好姐姐。既然她参与其中,也知道了他弟弟即将面临什么,就没办法再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后面不出声。
凡是犯了错的,谁也逃不了。
五一长假早已经结束,再上一天班,就是周末,顾知薇会有一个星期的假期。
后天早上的动车,她们出发去约定好的地方。
她们是第二天中午的动车,下班回来,顾知薇就开始收拾行李。
吴缺缺窝在阳台上的吊椅里,看着顾知薇有条不紊的来回忙碌:“我们这是要出去躲避风头么!”
顾知薇手里拿着件衣服,回头看到吴缺缺又悄无声息的钻进鸟窝椅里了:“刚吃完饭,别这样窝着,先站起来消消食。”
吴缺缺懒怠拖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塌着肩膀半依在阳台的玻璃门框上,垂头丧气。
顾知薇轻叹口气,放下衣服,走过去板正她的身体,耐心鼓舞的:“精神点。我们不是为了逃难避风头,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好好呆几天,你不想和我一起嘛?”
“我当然想。”吴缺缺嘀嘀咕咕含糊不清:“可我不想……”她语言组织能力突然出现了故障,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
“你是觉得,为了带你出去避难,耽误我工作和浪费我时间了?”
“差不多吧。”吴缺缺喃喃,耷拉着脑袋不看顾知薇。
顾知薇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吴缺缺把她的手摘下来,握住没放,嘟囔:“我又没发烧。”
“那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别扭?”
吴缺缺迟疑了半秒:“我见过她了。”
“谁?”
“我脑子里那个声音。”
“哦。”顾知薇平静的就好像听到吴缺缺说,她见了刘医生,马医生,她牵着吴缺缺走到沙发边:“坐着吧。”
吴缺缺从善如流的坐下:“不是要我站着消食么。”
“差不多了。”她蹲在吴缺缺脚边,继续收拾行李:“怎么样,她漂亮吗?”
“一般般吧,和我长得一样。”
“这还一般般,你眼光很高啊,小姑娘!”
吴缺缺乐出了声:“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她跟你说什么了么?”
吴缺缺沉思了片刻,很郑重的点头:“嗯,我们谈了很多。我在想……”
顾知薇似乎已经意识到吴缺缺想说什么,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却没追问。
等缺缺自己开口,有些事情,她们迟早是要坦诚公布的好好谈谈。
“我在想,我活着对大家来说可能都是痛苦。”
无知者无惧。
吴缺缺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会给别人尤其是爱的人,带来这么多麻烦和痛苦。
所以,她也从没觉得,自己活着有什么过错,直到……
她脑袋转的慢,很多思绪还来不及重新回顾一遍,就听到顾知薇淡淡的问:“你说的大家都指谁?”
“……”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大家’啊,今天晚上的顾知薇总有点偏题:“你,还有爸爸妈妈吧。”
“缺缺,你睡着不愿意醒的那两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顾知薇停下手中的活,认真的看着吴缺缺:“如果你觉得活着实在是太艰难了,想放弃,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吴缺缺瞪大了眼睛,有些错愕茫然。
顾知薇:“你要活着,我和你好好的过每一天;你要死,我陪你一起。”
“还有爸爸妈妈。”顾知薇补充道:“他们希望你好好活着,那场车祸他们原本可以逃生,可没办法确定坐在后排的你能不能一起逃掉,所以干脆放弃冒险,替你挡住了大部分撞击力。”
吴缺缺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她趴在沙发上,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就算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换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么!
吴缺缺哭得肩膀颤抖不止。
顾知薇也没劝解安慰,由着她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哭得整个人被清洗了一遍似得清明后,才从沙发上坐起来。
顾知薇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坐在旁边静静的看书了。
吴缺缺一哭,眼睛就肿,眼睛下方、颧骨的地方就会出现大片红点点,过敏一样。
现在这形象简直不忍直视。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的戳了戳顾知薇的胳膊,带着厚重的鼻音:“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醒嘛?”
顾知薇目不斜视的看着书:“不是饿醒的么!”
吴缺缺吸了吸鼻子,一根食指拉二胡似得,在鼻子底下好好揉搓了一番:“是你哭得太大声了啦,吵得我都没法好好睡觉。”
说完,皱起眉,一脸嫌弃的看着顾知薇:“你怎么那么爱哭啊。”
顾知薇仰头倒在沙发靠背上,把书盖在脸上,忍俊不禁:“我真是要被你笑死了。吴缺缺你是癞皮狗嘛!知不知羞的啊!”
吴缺缺猛地起身把顾知薇扑倒在沙发上:“你敢说那天你没哭,我都听到啦!”
“你要不要吃小龙虾,胡维哥哥推荐的,说是特别好吃。”
吴缺缺的眼睛顿时亮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轻易带跑偏:“现在嘛?”
顾知薇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现在也才九点不到,过去刚好赶上宵夜开始。今天晚点睡,明天晚点起,都没关系的。反正是明天中午十二的车。”
吴缺缺麻溜的从沙发上翻身爬起来,兴致冲冲的跑去换衣服。
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出来:“就我们两个嘛,要不要叫上邻居小哥。是大排档里的小龙虾么,那还是不要叫楚煜了,他和大排档气质不搭。”
顾知薇从沙发上坐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刚刚被吴缺缺弄乱的头发:“那你打电话单独约胡维哥哥啊,看他今天晚上要不要值班。”
“已经问过了,说下班后就过去,很快。”吴缺缺又嘀咕了一句:“他怎么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上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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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吴缺缺突然想起,今天在医院的那棵许愿树下看到过顾知薇。
“顾知薇,你今天在许愿树下站着干嘛?”
“许愿树下站着,当然是许愿啊!”
“嚯嚯。你个搞科研的人还信这,许的什么愿啊?”
“不能说。”
“切。”吴缺缺不屑,掰着手指头跟顾知薇数:“等会,我们点蒜蓉,麻辣、十三香怎么样?”
“每样你只能吃三个。”
“不是吧,那我们还是回去吧,车油钱都吃不回。”
“真的?那我前面路口掉头了哟。”
“开玩笑,开玩笑。三三得九,也是不少了。”
夜色璀璨,大排档热闹非凡,各种口味的小龙虾正在陆续出锅,被源源不断的端上饭桌,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完成它一生最后,也是最光荣的使命——被吃掉。
吴缺缺说,交朋友还是得在饭桌上交,一顿饭吃下来,基本就能判定,这个人能不能做朋友。
虽然,没有科学论据,但还是有一定的生活智慧的。
顾知薇在许愿树下许了三个愿望:
一愿:缺缺平淡如斯
二愿:缺缺喜乐安康
三愿:缺缺早安,午安,晚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