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丝莉颓然坐回休眠仓边,有一瞬间头脑空空。她闭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对银霖道:“听说旧世界的人每天疲于生机,回家后也只想瘫着不想动。他们还给自己起了个自嘲的外号,你猜是什么?”
“什么?”
“’社畜‘,这词简直太形象了。”伊丝莉倚着休眠仓的盖子说,“现在多少能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了。”
银霖轻笑道:“你从哪听说的?”
“方舟上的老人们说的啊。”伊丝莉道,“小时候我撺掇你们一起去英雄广场,你怕生不出门,不知道错过了多少有趣的事呢。”
“没关系啊,你知道就好了。反正迟早有一天会告诉我的。”
伊丝莉笑着说:“说得也是。你饿不饿?睡前你就喝了一袋营养液,应该不够的吧?”
说着,伊丝莉从储粮柜里取出一罐土豆泥罐头打开,又开了一罐咸鱼。
飞船上的罐头是用特殊材料做的,用事先调配好的开瓶液喷一下,外罐便能溶解。内罐是坚硬的压缩饼干,可以直接食用,避免残留垃圾。
“来吃吧,银霖。”伊丝莉拿着两罐罐头到休息区等她。
“等等哦。”
过了好一会儿,银霖才到伊丝莉身边来。她手里拿了一瓶喷雾,轻轻抬起伊丝莉的下巴:“张开嘴。”
“唔?干嘛?”伊丝莉没看清喷雾的瓶身瘴什么样子,还是听话地张了嘴。
银霖晃晃喷雾,对着伊丝莉的牙床喷了几下:“这是止血消炎的喷雾,我看了说明书,可以喷在口腔咽喉防止感染的。”
浓重的冰片味直冲胸肺,伊丝莉咳嗽起来,猛地把沁凉的药液呛进肺里,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银霖执着地掰着她的下巴,想再给她喷几下,伊丝莉赶紧拉着她的手。
“不用了不用了。”伊丝莉道,“我恢复能力强,很快就好了。”
银霖不依不饶:“没有其他的伤口了吗?”
“没有了!”伊丝莉用巧劲夺过她手里的喷雾,“药品珍贵,我帮你放回去。”
“好吧。”
伊丝莉将药物放回医疗箱里,休息区的银霖乖乖捧着两只罐头坐着,像是守着饭盆等待主人下达指令的小狗。
好乖。
“我来了,来吃饭吧。”伊丝莉做到她对面,刚想把两份罐头混合,银霖却拿过那罐咸鱼,把土豆泥递给她。
银霖解释说:“咸鱼太硬了,对牙龈不好,你的口腔还没痊愈。”
“啊?”伊丝莉有些诧异,“你不需要我喂了?”
“没关系的,我有这个。”
银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瓶子,伊丝莉给她准备的那瓶脂蜜素香水。她对准咸鱼罐头,满脸肉疼地喷了几下,又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收回口袋里。
清甜的香水混着腥咸的罐头味,空气中的气味其实不那么好闻,银霖却珍重地捧着罐头闻了又闻。
她拎着一条小鱼尾巴,夸张地咬了下去。
“伊丝莉,你不吃吗?”
伊丝莉回过神,掰下罐头的饼干边舀土豆泥吃,还不忘看银霖香喷喷吃着咸鱼条。
“这样真的好吃吗?”
银霖砸砸嘴,认真思考后回答她:“好吃的。可能在你闻起来,咸鱼和小蛋糕的味道加在一起有点奇怪?我吃着只有糖浆和奶油的味道。”
“不过这样肯定没有你本人好吃就是了。”她补充说。
伊丝莉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这样啊。”
“还记得你小时候觉得我的眼泪好吃,宁可我多摔几跤多哭几场呢。”
银霖有些脸红:“小时候确实太放肆了。”
“这样看来,你长大了很多,变得体贴了。”伊丝莉肯定道。
银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只是没有伤害你,这样就叫体贴了吗?”
伊丝莉哭笑不得:“什么叫只是没有伤害我啊?你的动机分明是关心我。”
银霖摇头摇得坚定:“伊丝莉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从小时候起就一直保护我,这样才能叫好呢。”
“我好吗?”
伊丝莉回想了一下回方舟后的种种,先是让银霖饿了三天,又让她接受审判,得知她想参与行动后还不尊重她的意志,怎么看都称不上一个“好”字。
“你觉得我好吗?我对你也叫好吗?”
银霖吃完自己的罐头,笑着亲了亲伊丝莉的手指:“从没有比你更好的人,温琦也没你好。”
伊丝莉抽回手:“都说了不要这样奇奇怪怪地感谢……何况我今天还没有喂你。”
“这不是感谢。”银霖道,“我只是想亲你。”
回地球的路上没再出现其他意外,第三天的时候,那颗湛蓝色充满生机的星球,终于出现在飞船的正前方。
“银霖,醒醒。”
伊丝莉叫醒备用床上打盹的银霖,又呼叫另外两个休眠仓:“朋友们,起床,咱们快到家了。”
“哇!”银霖揉揉眼睛,“好美。”
“先别美了,去把宇航服穿上。”伊丝莉开了自动驾驶,揽着一步三回头的银霖去门口的真空衣柜,“一会儿穿过大气层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余下四人向主驾驶室走来,为首的郑关耳叹道:“这是!这是到地球了吗!”
伊丝莉:“嗯,到了。大家别在门口堵着了,抓紧时间坐到自己的驾驶位里,马上来突破大气层。”
所有人就位,扣好交叉的两条安全带,伊丝莉道:“莫多,检查防护外壳的损坏情况。”
莫多的主机直接与主驾驶位的电脑连接,他根本无需动手,心念一动,资料便被传输过去:“目前损毁26.9%,船首最为严重。”
“没超过30%,我们还算幸运。”
伊丝莉交代道:“各位,六个驾驶位都可以脱离飞船成为独立驾驶舱。”
“若过大气层的时候飞船外壳损毁过于严重,以至于大家不得不弃船自救,大家一定要记得,在降落后的第一时间发射座椅右扶手里的备用信号,想办法与其他人联系。”
“是!”
“无论面对什么,冷静,坚持。”伊丝莉把能源杆一推到底,飞船加大马力冲向地球。
冲击大气层的瞬间,飞船的外壳像是着了火,伊丝莉直接关掉屏幕,避免被火光干扰,对银霖道:“与登陆基地的信号加强成功了吗?”
地球的登陆基地上,无时无刻不在向宇宙发射低频信号,以便飞船登陆。进入地球卫星轨道时信号便连上了,但这还不足以支撑飞船回到地球。
“加强了,已经找到了登陆基地的坐标。”
“设置导航。”
飞船忽然“轰”地震了一下,随即开始不间断地颤抖。若不是有安全带绑着,人能直接被飞船甩到半空中。
莫多高声道:“外壳的损毁程度提升了,现在已经超过30%!”
伊丝莉不得不道:“开启所有后方的喷射器助推!”
“舰长,可能速度还要再快一些。”莫多看着数据,头一次收起笑意,“损毁速度非常快,几乎每秒磨损1%,再这样下去,飞船的寿命几乎要以分钟计算了。”
伊丝莉沉下心,对孟尧吩咐道:“将所有机翼、尾翼与飞船解体。”
孟尧犹豫道:“可这样一来,飞船便不能平稳降落了。”
“不能平稳降落好歹降落了!”伊丝莉几乎是命令说,“照我说的做!”
孟尧心一横,输入指令完成解体,不到十秒道时间,整架飞船便成为一只光溜溜、细长的子弹。
“加速!”
飞船向下猛冲,震颤的幅度变小,却又翻滚起来,打着转向下落去,宛如一只俯冲的鸟——然而这只鸟已经完全失去双翼。
“准备分离脱机,做好准备的按手边的‘就绪’按钮!”
红色警报响起前,伊丝莉最后交代了一句,等所有就绪亮起她才输入分离口令。
五个副驾驶位分别升起一只只小罩子,降到飞船的投掷层后四散落向越来越近的大陆。伊丝莉却还不能离开,她在不断闪烁的红光和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中给其他人发去登陆基地的定位,确保他们能成功降落在基地周边。
“差不多了。”伊丝莉低声念道,“我也该……啊!”
骤然间,飞船的警报声再次加快了一个频度,闪烁的警报灯红得能滴出血来。
主屏幕机械的提示音高声道:“飞船外防护受损达50%,备用舱将被强制分离!”
伊丝莉给飞船设置了飞向登陆基地的指令,刚收回手,备用舱的舱门便升了起来。
飞船像要散架了一样猛烈地抖动着,伊丝莉的备用舱在轨道上滑行,不及加速完全,外舱轰然崩塌。备用舱像一枚尚未拉满弓便射出的弹丸,晃晃悠悠地向森林中栽去。
“糟糕了……”
伊丝莉从未遇到过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开启机翼准备滑翔作用也不大,反而加大了风阻让备用舱翻滚得更加剧烈。
她只能想办法控制不同方位的喷射发动机,一点点调整备用舱的方位。屏幕上象征海拔的数字跳动着减少,在最后两千米前,伊丝莉终于稳住机身,重新展开机翼。
然而这一切还是太迟了。伊丝莉只能眼看备用舱与登陆基地南面的山脉失之交臂,擦着的原始森林“轰”地一声砸进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