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吞灵玉(三)

某处暗室,宗有明正面对着一面墙,墙上挂着看不清纹路的地图,他在此处站了足足一个小时,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昨日是中秋,本该一年之中是灵力最充沛的时日,对方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而他们竟然丝毫没有行动,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当然,那个瞎闯电影院的人不算数。
这样看来有两种情况:第一,对方知道他要来,不想与其正面冲突;第二,电影院另有让他们惧怕的力量。
毫无疑问,他将关注点放在了那人身上,可惜他昨夜走得急,甚至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对了,那天在市局与他见过一面,正好可以向唐沁副队问问他的信息。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呢?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力量?
宗有明挂着侦探顾问的咸职,不用按点上下班,只要上面交代任务,他去完成就好了。而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解决凶杀案。他自然是知道不说普通的凶杀案,但是怎么跟跟上面说,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刚到市局门口,正好与唐沁撞上。这位唐警官简单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竟然也不问他案子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反倒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他,异常到不像是看“人”的眼神。
宗有明脑子一紧,一定是昨夜那个不要命的人在唐沁面前嚼舌根子了。
正当他试图解释些什么,唐沁却抢先一步说:“上面说,那件凶杀案不用调查了……”
不用调查了,那不就意味着他该失业了?宗有明本来就只想找个工作打掩护,现在看来又得重头再来了,或者说,没有什么工作比公安局更方便。
唐沁有好几年的侦查和审讯经验,对方的担忧她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便忍不住笑,但又为自己的话让对方忐忑而难为情,组织好语言不让对方尴尬:“但是你也知道,邢队出差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局里人手不够,你看有没有意向继续留在局里上班?”
院子里的梧桐叶子已经泛黄,一阵早风吹来,几片青黄色的落叶夹杂着一丝寒意在半空中打旋。
听到这里,他才定下心来,倒吸一口凉气,回应说:“在市局当条咸鱼,还是不错的。”
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办公室,唐沁做着几年如一日的事——开门、开灯、开窗户、开电脑,一边干活,一边交代了一堆琐碎之事。说完,唐沁见他好像有什么事要说,索性不等他问,“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吗?”
“没有。”两个观点在宗有明的脑子里打架,这么突兀地问有点干不正当勾当的嫌疑,但是还是没忍住:“其实是有个事……唐副队还记不记得跟我同一天来这的人?”
唐沁迟疑来片刻,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脸色有点白的那个,”宗有明觉得唐沁的眼神不对,立马瞎编了个借口:“哦不是,有天路上偶遇到他,他东西掉了,走得急,我没跟上。”
一听就是假话……
唐沁倒是也没多想,随口就说了,“想起来了,他在市立医院上班,你可以去那找他。要不放在这,我改天给他带过去。”
宗有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不麻烦唐副了,我回家正好要路过市立医院,到时候还给他就好。”
他没等到下班就溜去了市立医院,进了大堂才意识到,唐副队没说那人叫什么,又没给联系方式,整个医院几千号人,他总不能挨个去找。
好巧不巧,江蘅正好下楼,两人在电梯口撞个正着。护士下班了,值班护士正在吃饭,他索性自己下来给病人拿药。
江蘅穿着一身白大褂,上口袋卡着一直墨蓝色的钢笔,他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无论穿着红黑格子还是白大褂,人们总是忍不住抽出一两秒来看他一眼。他猜大概是因为脸色的缘故,好在唇色跟着泛白,才不至于被当作吸血鬼。
“抱歉。”江蘅没抬头,淡淡地道了声歉便往药房的方向走,第六感发现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一回头就看到电影院遇到的那个“东西”。
只见对方朝他笑了笑,这个笑让江蘅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心里一凉:完了,他该不是索命来了吧!
他故作镇定地去取了药,发现对方还站在那,走到他旁边,头稍微偏向对方耳朵,低声“恐吓”:“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可别在这滥杀无辜!”
宗有明都快被他逗笑了,“好好好,你先去忙,什么时候下班啊?我在这等你。”
等会,是不是哪里不对劲?自打电影院分别后,江蘅就将他划到非人类那一栏,具体来说应该是“鬼”那一类。从小看鬼故事里面的“鬼”大多都是恶鬼,怎么还有个这么好说话的?
江蘅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马上下来!”
走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还是对他好奇,病房躺了两个没有呼吸的,身边又有个没有心跳的。不如趁这机会把他拐到手术室,然后……解剖了!
“咳,我可能还要加会班,你要不跟我上来,去……去办公室坐……坐一会。”老毛病又犯了,一说谎就结巴。他的声音永远平静如水,即便是说谎结巴的时候,让听者莫名地感到踏实。
“好。”
宗有明跟在他身后,虽然没有找话题,但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江蘅那个比女人还准的第六感,毫无疑问地感受到了灼人的目光,回头便是四目相对。他现在不仅惦记着对方的心脏,更对他黑洞般的眼睛感兴趣。要不顺路去拐个眼科医生来,把他的眼睛一并研究了!
“怎么了?”宗有明察觉到了对方不怀好意,戏谑地说道:“不该有的想法趁早收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算是引狼入室了?
“蘅哥,你怎么回来了?”今晚是赵瑾瑜上夜班,早就过了下班时间,看到江蘅回来,还带了个人,难免有些好奇:“这位是?”
“给病人送药。”江蘅直接跳过赵瑾瑜的后一个问题,把宗有明带进医生办公室,“你先在这坐一会,我去看看病人。”
然而,把这么个不定时炸弹放在这,实在不放心,“算了,你跟我一起吧!”
赵瑾瑜一头雾水,看着江蘅自言自语,又看了看这个不像好人的陌生人,顿时头皮发麻,“那个蘅哥,我先去忙了。”
宗有明目送着恨不得小跑进病房的赵瑾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啊?瞧把人家姑娘吓的。”
“你悠着点,”江蘅把声音压得极低,“她要是知道你没心跳,恐怕会当场吓晕。”
“那你怎么不怕?”
“我啊,我活够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把我带到地下去,感激不尽。”
一心求死?宗有明不由地想到大型打脸现场,也不知道是谁在电影院拿手术刀跟他拼命的!
隔离病房那两位依旧半死不活的躺着,正好病人家属都不在,省得白费口舌讲一堆有的没的,“你没心跳,他们没呼吸,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宗有明突然觉得被内涵到了,没来这个破地方之前,敢这么跟他说话的,恐怕都挫骨扬灰了。
“他们这不是病,是‘灵’被抽走了。”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病,”江蘅暗暗不满,同时提高了警惕,“什么是‘灵’?你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你干的吧?”
“三连问”让宗有明后悔说了那句话,不自知地被对方逼到了墙角,眼神往下看,一把手术刀正抵着他的脖颈。他差点没喷出一口血,“你随身带管制刀具啊?”
“别转移话题!”江蘅逼得更紧一步,“是你做的吧!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把他们治好。”
“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会信吗?”宗有明挑开手术刀,轻佻地笑道:“这把破小刀还杀不了我。”
确实,被一刀扎进心脏都屁事没有,江蘅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肤浅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了他。
“我要是想对你下手、对医院下手,早就动手你,你以为凭你这把破小刀能拦得住我?”宗有明松了松领口,跟个无事人一样,“忙完了吧?忙完咱们换个地方聊。”
暗室。
宗有明按下电灯开关,那恐怕有一百年没用过的老式电灯泡挣扎了好一会才亮,还带有时强时弱的电流声。
江蘅四处打量来一边,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刚才是引狼入室,现在是误入虎穴。不过看这势头,就算他不来,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也会把他绑来的。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有本事,就把我带到地下去。”
“谁要你的命了,你命值钱吗?”宗有明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去电影院?”
那个椅子恐怕也是个老家伙了,稍一动弹就左右乱晃,还不停地吱吱作响。对方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他就被被点了穴似的动弹不得,不服气地回怼:“不干什么啊,生活无趣,找点刺激。”
“……”宗有明不知道那根神经被刺激到了,“真不怕死啊,人间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或者说在意的人?”
“没有,孑然一身。”
“那为什么还要当医生救人?”
“是不是傻?你不都说了救人吗?当然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
“自己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
“因为我死了也没人在意,小时候就连爹妈都巴不得我死……”他说得云淡风轻。
宗有明停顿了半晌,这种孤独他再也熟悉不过了,那双眼睛忽然失去了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逐渐模糊不清。他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好啦好啦!年轻人这么婆婆妈妈的,”江蘅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赶紧转移话题,“你快说说什么叫‘灵’。”
“一个活人,不过是由一具尸体和一口气组成,这口气便称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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