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钟，市区已经热闹起来，霓虹灯和往常一样照红了半边天，嬉笑声、广场舞音乐声、汽笛声等交杂在一起。快节奏的生活让人们早已习惯了光污染和噪声污染，基于各种压力，他们很难去停下步伐，好好地感受一番这个浮躁的城市。
天气渐渐转凉，清凉的晚风如今已经偷添了许多寒意。
市局门外，江蘅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来往的行人无一不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他一眼。从门外能看到办公室亮着灯，他不好意思给宗有明打电话，这才在这里喝冷风。
又过了十几分钟，他瑟瑟发抖地喝饱了冷风，正当他打算放弃今晚的蹲点，突然感到一抹暖意从背后传来。
是那件熟悉的风衣……
宗有明从案发地点回来，看到门口站了一位傻子，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把风衣脱下来，给他披上。刚才那一瞬间，唯一的反应就是心疼得要死，但是面子不能丢，嘴上还是得保持硬气，“吆！江济世来这里干什么呀？”
江蘅当即长舒一口气，终于等到这位少爷了，顿时喜出望外，什么高冷范被他丢到一边，“我特地来给少爷赔不是，这段时间忙昏了头，这不，一有空立马来了。”
“啧啧啧，我可担当不起！”宗有明傲娇地撇了撇嘴，转过头，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个偷笑，故作镇定对他说：“正好我这段时间的活也忙完了，还没吃饭吧，一起，你请客。”
宗有明习惯了不吃不喝，这段时间跟大家一起工作，怕被大家察觉出来异样，这才硬生生地被逼吃饭，而今晚单纯是为了陪江蘅吃饭。
“你也吃人类地东西？”江蘅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宗有明被他这句话惹得哭笑不得，“我现在跟人有什么区别？”
“……言之有理。”江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蠢话，接下来又面临一个困扰着无数人的问题：“吃什么？”
“……”
哲学上人的三大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生活中人的三大问他——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江蘅恨不得把人间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带这位宗少爷体验一回，可惜时间有限，只能排个优先级。几番比较，今晚去吃火锅。
火锅店向来不缺顾客，宗有明见到这么多的人，突然心里逗了一下，认生似的拉紧江蘅的衣角。
趁着江蘅点菜地时间，他偷偷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看上去都那般的美好。可惜他无法称自己与他们是同类，他好久没感受过这样轻松的气氛了，真的好久好久……
他甚至有些忘了，来人界是要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永远活在人界，永远不要回到那无尽黑暗地地方……
“好了，”江蘅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看看还有想什么吃的。”
“你看好了就行。”
江蘅怕他不知道生熟，把烫好的菜夹进他地碗里才放心，这会少爷吃得不亦乐乎，好像把那个“吃不吃饭都无所谓”地念头抛到了十万八千里。
看样子少爷应该彻底气消了，江蘅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他那张脸，宗少爷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怎么也不像是能把鬼怪一击毙命的人。最让江蘅好奇的。莫过于他的那双眼睛，他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而这双眼睛像是积攒了千年的积怨与隐藏在深处的悲，深不见底，甚至连光都能吞噬。
他忍不住问道：“少爷今年多大了？”
宗有明停下筷子，盯着锅里沸腾的汤，停顿了片刻，“不记得了。”
聪明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在回避，江蘅这便不再问了。
一股阴暗的气息从附近蔓延过来，宗有明眉头锁紧，“你快去结账，然后立马走！”
“怎么了？”江蘅见他面色瞬间变化，当即知道大事不妙，丝毫没有耽搁去结了账，应宗有明的要求，两人从后门离开，往人烟稀少的方向走。
刚一走出人流量最大的商业区，就听见周围回荡着立体声：“你杀了我两位手下，这笔账要怎么算？”
宗有明很自然地从江蘅身旁迈出一步，将他护在身后，冲前方地空气一挥手臂，掌间吐出一道黑色雾气，却打了个空，“你也会在意两个手下的性命吗？想算账下次换个借口。”
“哈哈哈……”立体声大笑三声仍然没有现出原形，“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孤家寡人能有什么能耐跟我抗衡！”
“……”江蘅不乐意了，合着这团黑气压根没把他当人看，心底一万个不爽，此时也需要克制。他在宗有明身后，用极其微小却又无比淡定从容的声音对他说：“你放心对付他，我就在这不躲也不逃，不给你添麻烦。”
宗有明点头，给江蘅设置了一个保护罩。随即，如利剑一般的目光在黑暗中搜索，找准一个方向，极速地打出去一拳，依旧扑了个空。
一次、两次、三次……
江蘅突然发声：“正西北、一百米！”
宗有明与他很有默契，对方话音刚落，毫不犹豫地身体迅速幻化成一道黑影，朝着正西北方向打了出去。
此处本就是荒无人烟的废旧化工厂，没有灯光，唯一的光源仅来源于远处的投射和月光，这道黑影给夜色又添了几分深沉。江蘅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吐出那句“正西北”，大概又是第六感……
仅在一呼一吸之间，空中传来一阵爆炸的响声，两道黑影相互抗衡，不相上下。骤然间，两道黑影幻化成人形，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又消失了，仅留下两道黑气在头顶来回窜动。
紧接着，周遭刮起一阵狂风，风中夹杂着废旧物品中的铁锈味。不知那风中还有什么东西，迎面吹来，江蘅下意识地将脸侧开躲闪，迎着风的那半边脸当即感到一瞬间的麻木，一道温热的液体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一滴血悄无声息地滴进他衬衫上口袋的锦囊里。
刚才还没太大感觉，现在越发地疼痛，像是被火烧的那种。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还触碰到脸颊，宗有明骤然站到他身旁，一手下意识用力地扶住他的肩，不自知地后退了半步。
此时，对方终于露出人形，脸上戴着鬼面具，黑色服饰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他亲妈都不认识。
对方喷出一口鲜血，显然被伤得不轻，杵在原地缓了好一会。
“今日是我大意了，我就是来会会你，看看你有没有长进，看样子，你是拿不到那东西了。哈哈哈……”他的笑声依然那么放肆和不可一世，被打得半死，还那么厚颜无耻。说完，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蘅无法理解宗有明为什么不乘胜追击，话还没出口，就见他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到到自己的肩膀和后背。
他刚才以为宗有明有绝对的实力对付这个妖怪，没想到对方竟然怎么强。
“你受伤了！”江蘅条件反射似的转身扶住他，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立刻去摸他的脉搏，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少爷没有心跳。
刚才是幻觉吗？他的脉搏竟然跳动了一下！
他一时间悲喜交加，自己也没弄明白喜从何而来。摸出手机拨打120，“坚持一会，送你去医院。”
“别！”宗有明钳住他的手腕，顺着上去把手机夺走，无助地盯着他的双眼，声音极其微弱，“带我回家……”
“啊？”江蘅一开始没听明白，当即反应过来，这位非人类要是去医院，肯定会被送进实验室，据此也就推测出他说了什么，“好，再坚持一会，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宗有明两眼一黑，倒进了江蘅的怀里。
出租车躲避瘟神般的，没人愿意搭载，后来还是打电话给杨新宇来接的。
杨新宇一听江蘅说救人，二话不说驾起他的玛莎拉蒂冲了出来。看到江蘅给的地点，他就开始怀疑，直到见到那位需要被救的人，他甚至比见到鬼还惊讶，“江蘅老弟……他伤成这样，为什么不送去医院！”
江蘅带宗有明坐在后排，透过后视镜看杨新宇的眼神，仿佛在问：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这个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等他醒过来，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说。”
“啊……”杨新宇虽然没心没肺，但是脑子不傻，多半能猜出点猫腻，便不再往下追问。嗯，换个话题：“我看他好像挺关心你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一般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人，谁会在一个外人面前发那么大的火。”
“……”
杨新宇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段时间以来，江蘅自己也有所察觉，他能够感受到宗有明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尽管这位非人类的心脏与人类有点不一样。
而他自己也相当奇怪，明明对方是更来历不明的人，他竟然毫不惧怕，有时竟会觉得对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就如同梦里的故人，好像他无法睁开眼睛去一探究竟。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与对方在一起时，总是会忍不住地偷偷地多看他几眼。
这种感觉很微妙，以前从来没有过，对别人也不会有。
想到这里，思绪被一个急刹车打断了，偏头看了眼窗外，深夜里的城市依旧繁华，汽笛声渐渐稀少，居民楼里的灯光接二连三的熄灭，到了午夜，仅剩个别写字楼还亮着灯。
盖在宗有明身上的风衣也被刹车弄到地上，捡起来重新盖在他身上，就连风衣上的一根头发都挑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