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吞灵玉(十六)

回家的路上,江蘅的心情莫名不错,叽叽哇哇地说了一路,可旁边那位宗少爷一路上都板着脸。
“少爷,原来你是皇帝啊!没想到我这个倒霉球竟然有幸跟皇帝做朋友!”
“‘冥皇陛下’,这个称呼简直帅爆了好吗!”
“还有你那个面具啊,也贼酷的,改天借我玩玩。”
“那个黑白无常也太菜了吧,白无常简直是坑哥专业户。”
“……”
宗有明愣是没搭理他一句,进了市区,才不情不愿地问了一句:“唐沁家在哪?你要去照顾她吧?到时候你自己回去,就不来接你了,有点累了,想休息。”
江蘅听得不明就里,这段对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我不要照顾她啊,我打电话给她朋友了,现在给她送到家就成。还好叫杨新宇家保姆来接他了,不然还得送一个。”
“不过你累了,还我来开车吧。”江蘅看他脸色不太对劲,下意识地去摸他的额头,手悬在半空中,就被对方推开了,一番好心也被拒绝了。
回家后,宗有明也是一句话没说,把自己关进了地下室。
江蘅被晾在一旁,这次隐隐约约感觉到宗有明在生他的气,思来想去,也没找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位少爷了,难道这就是皇帝的世界吗?突然间判若两人,简直人格分裂似的。
他后来琢磨了好久,也没明白宗少爷为什么会生气。
不过,既然宗少爷不想看到他,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况且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出院以后,他一直在打听当年的实验,甚至借用关系网,找到了老师博导的其他学生。这还不算,更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老师的博导叫赵涵,赵瑾瑜竟然是他的孙女!
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居然就是跟他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整个科室,他和赵瑾瑜算是同龄人,他在外虽然话不多,但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还是多少要说一些话的。有时聊人生聊理想的时候,谈到为什么学医,赵瑾瑜就搪塞过去了。起初并未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抛去家里的人脉资源不说,她学医多半有她爷爷的关系。
可是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跟赵瑾瑜提起这件事。
赵瑾瑜刚才发了个朋友圈,定位在购物中心,他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就能偶遇。顺带出去散散心,宗有明板着张脸。他的好心情也全都溜走了。
周末的购物中心人流量巨大,电梯口的人从来没少过,电梯从早到晚也没休息过。
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一边神游,一边被人挤进了电梯,只得自认倒霉。
电梯门关了一半,就被按开了,一个女青年强行挤进来,跟门口的人说了声抱歉。
江蘅被挤在最里面,听着声音有些耳熟,稍微抬头往前看,看到一个梳着高马尾的熟悉背影,这不正是赵瑾瑜嘛!
赵瑾瑜在女装楼层出电梯,他随即跟了上去,然后巧妙地制造了一个偶遇——他装作看手机,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连忙说抱歉,结果抬头一看,就让对方发现了他。
江蘅影帝附体,满脸惊讶地望着赵瑾瑜,惊讶之余还露出个让人踏实的笑,“吆,原来是小赵医生,这么巧,你也在这买衣服呢?”
“蘅哥?”赵瑾瑜是真真切切的诧异,尤其是四周打量了一圈后,更加疑惑,但是旋即露出一个八卦的笑,“你买衣服怎么买到女装这边了?说吧,嫂子是谁?”
“嫂……嫂子……”江蘅尴尬地捏了下耳朵,四周看看,“不是,你误会了,我走错楼层了。”
“好了,不逗你了,既然有缘碰到了,你陪我逛逛吧。”赵瑾瑜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忧伤,紧跟着轻叹了一口气,“心情不好就想花钱……”
江蘅可是个母胎solo,当然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高兴,不过这也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就这么跟着赵瑾瑜逛了整个楼层,看她试了无数件衣服,还被迫提了无数条建议。
赵瑾瑜最终看中一条裙子,快快乐乐地付了钱,先前的满脸忧愁随着微信钱包的余额一起减少。
男装在女装下面一层,电梯人太多,他俩就走扶梯下去。
“等会,我去挑件衣服。”江蘅叫住了只顾往前走的赵瑾瑜。
他在一排毛呢大衣中来回挑选,几经折腾,最终才选中一件深灰色的。
赵瑾瑜见他试都没试,就直接让销售员打包了,忍不住问道:“你不要试试尺寸吗?而且你换风格了?”
江蘅以前脱了红黑格子衬衫就是羽绒服,基本没穿过大衣之类的衣服。尽管没穿过,但有医生白大褂做对照,他穿大衣绝对好看,再配个金框眼镜,一个斯文败类形象跃然纸上。
江蘅只是对着衣服笑了笑,并未说话。
出了购物大楼,已经五六点了,已经入了冬,外面的天都黑透了。江蘅暗自倒抽一口凉气,他又得发挥影帝的演技了。
送赵瑾瑜回家的途中,有意无意地聊到学术话题,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赵涵身上。
“我当年上大学,就是以赵涵老师为榜样的,没能亲自听他上一两课,真的算是遗憾了。”江蘅表情和语气都配合得非常好,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赵涵老师的“头号铁粉”。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敬重赵涵的,或者说对方是令他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尽管自己没有选择学术道路。
赵瑾瑜愣了两秒钟,随即露出一个牙疼似的笑,“他的成就足够多了,多少人穷极一生也不敢想的,也没什么可惜的。”
“怎么说呢,要是他当年没有出家,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成果,在医学界留下更深的一笔。”江蘅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刻意地组织语言,还是就真得为他感到惋惜,旋即自嘲地一笑:“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呀,‘高处不胜寒’,向我这种咸鱼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
“人无完人,他虽然在学术界名声赫赫,也确实攻克过许多难题,但是不代表他做的都是对的。”赵瑾瑜停下来,转向江蘅,“人是自利的,自利是基因里携带的,谁也没办法把这一基因片段剔除。”
“确实,神全知全能全善,人无知无能无耻。可惜我们都是人,神是否存在、又在何处,谁也无从知晓。”他不再说什么,此时他忽而明白,赵瑾瑜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小白兔,至于继续在套问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口舌,问不出来什么有用信息的。
而赵瑾瑜的短短几句话,江蘅能够感觉到她对她的爷爷是有不满的,如果真的是那件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江蘅,你的性格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了。大家都把工作当做是谋生的手段,只有你是因为热爱而去做一件事。只是,很多时候,正如辩证法的观点,并不是拥有主观能动性就能做到的,更重要的是尊重客观规律。比如医院那两位怪病的病人,你能有办法治好他们吗?”
“客观规律是什么,自然规律、历史规律?还是天理伦常?”江蘅是支持她的观点的,只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人的一生能够选择的不超过百分之五,在这极少数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情况下,能够把握得住,不就很好了么?”
客观规律是束缚主观能动性的枷锁,可正是这道枷锁,才让自由变得难能可贵。
“前面就是我家小区了,你早些回去吧。”赵瑾瑜指着前面居民楼的某一层。
江蘅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团迷雾,他越来越看不透身边的人了,也许是从来都没看懂过。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灯光下时,江蘅的微信里来了一条消息,是赵瑾瑜发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而我当年不过小孩子,他学术上的事自然不会跟我说,甚至连我父亲都不知道。自他去世后,我也一直在找答案,可不过是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不过就算找到了怎么样,往事不可追,不是吗?”
江蘅愣在原地许久,似乎屏蔽了周遭的灯光与噪音,整个世界陷进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沉寂。
他忽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管这些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管那两个病人、不该去电影院、不该把宗有明带回家,自从老师在实验室对他下杀手后,他就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滩沼泽,时间越往后推移,就陷得越深。
他时常觉得自己孤独得就像一片飘渺无依的落叶,让生命终结在三十岁,也没什么不好的。可偏偏在死亡来临之前,让他一贫如洗的心房里闯进来一些人和事。想到这里,不由地攥紧了那件新买的毛呢大衣。
微信的信息提示声将他从心境中拉回来,是宗有明发来的一串:
“你去哪了?等你回来吃晚饭。”
“你现在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快回我啊,快点!”
“哥,我诚恳地向你道歉……”
江蘅噗嗤笑了,回他:“十分钟后到家。”
一进门,迎面扑来一阵浓郁的玫瑰花香,江蘅腿一软,差点被门槛绊倒,“您这是干嘛呢?”
“爱卿不必行礼。”宗有明摆出官腔,在江蘅的白眼下只得恢复正常,“不是你喜欢嘛!那天在你家里看到玫瑰花,刚才出门看到正好买了一束。”
他瞥见江蘅手上的袋子,“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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