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司命笺(二)

周遭的空间发生扭曲,空气形成刀刃,划破他的皮肤,血珠便从破裂的皮肤中渗透出来。
骤然间,游乐场里亮起了灯,欢笑声紧接着环绕在四周,在此情境下,江蘅只觉得格外刺耳。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目光停留在撑在地上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道道细小的裂痕中渗出的血已经侵占了半只手。
四面八方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已经做好了下一刻就被撕碎的心理准备。到底还是坚持不住,他被无形的压力推到在地,挣扎着攥紧手旁的手术刀,与外界压力相比,就连手掌被手术刀划破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如同身在烈火之中,随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痛觉神经也随着意识逐渐衰弱,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大概人在弥留之际就是这个状态,他仅有的意识就是不甘心,他还没找到宗少爷,还没举报老师的人体实验,而今晚就要在这个不知名的鬼地方抱憾而终了……
上下眼皮即将合上,仅在一条缝的空间里,眼前出现一双脚,而努力往上看,也仅能看到对方的膝盖。
对方的到来挡住了光,使得他的身体被影子覆盖。对方慢慢蹲下来,掰动他的脸看了看,又跟扔垃圾似的随手放下。随即,对方的手在他的口袋里摸索,未果,拉开他的羽绒服拉链,一只手伸了进去,从内口袋里摸出来一个东西。
好像是胜利者的炫耀,对方将摸出来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撑开他的眼皮,让那双眼睛能够看清胜利者的脸。
这张脸正是小丑。
江蘅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任由其“蹂躏”。小丑的脸距离他只有一尺多,他恨不能撕开这张面具,看看面具后面的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模样。而他现在既没有能力扒开他的面具,也无法夺回自己被拿走的东西。
他的手在草地上挣扎着抬起来,却好像被胶水粘住一般,怎么都离不开地面。
小丑在他眼前打开了那只锦囊,他却也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脑子里幻想出了那东西的模样,一条长符,其上寥寥几笔,画着一只抽象的血色凤凰。
他能听到小丑的声音,“你在找他,他就在极乐世界,而他的生死也在你的一念之间。”
小丑自然不会等他回答,把锦囊里的东西放在他眼前,“在月圆之夜用你的血喂养它,可那样会折你的阳寿,死后堕入地狱,万劫不复。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会送佛送到西,抹掉你关于他的一切记忆,你的生活从此回归正常。”
“选择后者吧,他不过是个与你无关的人。”小丑不停地在他耳边催眠。
在极乐世界出现后,江蘅慢慢开始恢复意识,周遭扭曲的空间也在逐渐恢复正常,一阵寒风吹过,皮肤的无数道裂纹再次渗出血珠,疼痛感自皮肤渗透到内心深处。
他撑着地面爬起来,前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最终站在小丑面前,已经全身都是黄泥了。他随手抹去脸上的泥泞和血迹,向小丑走近两步,第一步迈出去险些摔倒。
“东西给我。”江蘅从小丑手中扣走长符,嘴角上扬的弧度完美表达出他的决心,用手指残留的血点在长符上,食指和中指夹着长符,在小丑面前晃了晃,“可以放了他了。”
江蘅并不是在请求他放人,而是命令。
竟然会选择前者,这个选择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对于小丑这样七情六欲皆空的“神”来说,他是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选择,包括冥皇那日做出的选择。
“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要了吗?还是为了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怎么会不相关呢?你有朋友吗?”江蘅又将空锦囊夺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将长符装进去,生怕弄坏了边边角角,直到将变成原先的模样,才装进口袋。
他现在已经不再好奇小丑面具的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样子了,因为他感受到小丑并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物种,皮相生成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但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必须要保护他。”江蘅的脸上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就像……就像他可以用自己的五成功力,去保住一个人的灵魂。”
“痴人。”小丑丢下两个字,便离开了。随后不久,宗有明出现在江蘅面前。
宗有明并未受到好的待遇,同样是受到扭曲空间的虐待,他在其中待的时间要比江蘅长得多,现在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少爷!”江蘅慌忙地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脸上一道道血痕分外明显,血迹已经干涸结痂,衬得这张脸更加虚弱。即使不省人事很长时间,眉头也还是紧锁,让人心疼不已。
江蘅自己也是虚弱得不行,抱他是抱不起来了,只能将他背在身上,连拖带拽将他背出去。好在今天开了他的车出来,否则就只得在游乐场过夜了。
回到家中,把自己一身满是泥泞的衣服扔到一旁,先给宗有明挪进房间,帮他换衣服、洗脸,把他安顿好了以后才去清洗自己的脸。
一切安顿下来之后,他打开了锦囊。那道长符呈暗黄色,纸质非常奇特,甚至像是布料,其上画的凤凰确实异常抽象,寥寥几笔,却又勾勒出凤凰的应有神态。
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只凤凰了,江蘅情不自禁地盯着它,手指顺着红色的纹路划过去,他的视线又回到了那个色调偏冷的地方——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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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座宫殿,与先前看到的长生殿不同,这座宫殿并没有那般气派,对比一看,像是古代的侯府。
绿袍少年跪在大殿中。他面前是一位手执权杖的老者,老者已经鬓发斑白,两个眉头都快挤到了一起。
老者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用权杖的尾部敲击地下,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声音,他又叹了口气,“入师门当天我怎么跟你说的?”
“禁地勿入。”绿袍少年面无表情,连一丝的懊悔都没表现出来,甚至还带有几分少年的桀骜不驯。
“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吗?”老者见他这副模样,便愈发地生气,不住地用权杖敲打地面,“你跟我说说,你有把为师的话放在心上吗!”
“师父的一言一行,徒弟都铭记在心。”
“所以你就去闯禁地了?”老者此刻的神情,恨不能一杖戳死他,“好在没把那东西放出来,不然赔上我整个司命族的血脉都挽救不了。”
“嗯。”绿袍少年微微低下了头,手指揪着体侧的衣袍越来越紧,上齿抵着下唇,再用一点力就要将下唇咬破。
“给我去阁楼面壁思过三个月。”老者气得直发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绿袍少年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去开那扇门,关禁闭三个月而已,免得他与人打交道多费口舌。
一日傍晚,晚霞透过阁楼溜了进来,绿袍少年的长发散在身后,不似以往那般束着,两道碎发顺着脸颊而下,与他慵懒的神情搭配得恰到好处。
钻研完一天的功课,正对着阁楼欣赏好景,突然窗前出现一个套着麻袋的头,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待到对方摘取麻袋,他才认出来正是当日的黑袍少年。
绿袍少年嫌弃他煞风景,自然是不愿意跟他说话,干脆把头转了过去,扶在案前继续看书。
只听黑袍少年偷偷摸摸地喊,声音中的稚嫩弥漫在整个重楼,“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这么冷漠呀?是不是不记得我啦?”
无人回应。
“好几天前,我误闯了一个乌漆墨黑的地方,你带我出去的。”
“……”
“你的伤怎么样啦?看你伤得挺重,还被关禁闭了,真可怜……”
绿袍少年忍无可忍,把书摔在一旁,并未回头看他,“您说够了没有,您若是说够了,就赶紧回去,天色已晚,省得内侍到处找人,找到这来,扰了我的清净。”
“我跟内侍打过招呼了,况且今日是我皇兄的生辰,我消失一会没人在意的。”黑袍少年一边废话,一边撬开阁楼的木窗,纵身跳了进来。
消失一会都没人在意,这话听上去怎么这般可怜呢?绿袍少年倒也没有那么铁石心肠,还是转过身去,朝对方行了个不标准的君臣礼,没好气地道:“殿下可真调皮。”
“你在看什么书?”黑袍少年瞧见他身旁的书,伸手就要拿来看,结果被绿袍少年打了手背,怕疼,只好缩回了手。
“我看的这些不适合殿下看。”绿袍少年冷冷地收回书,非常不把这个小殿下放在眼里。
而对方竟然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好似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地位高人一等。
这位黑袍少年是冥皇的小公子,因为母妃的缘故,冥皇并不看中他,就连身边的宫女和内侍也都不拿他当回事,大家都忙着巴结大公子——未来的储君、冥皇。
他倒也不在乎这一切,每天吃饱穿暖,便是最大的满足,至于皇位是什么、战争是什么、鬼神是什么,他从未想过。
他更未想过,绿袍少年的背影会成为他毕生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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