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密室尽头

回到飞船上后,陵岑对其他星守成员交代了与原住民交涉的成果。白鸠决定稍后前往那办事点。若是交易顺利,他们今晚就可以净化换来的水和物资,给乘客们使用了。
午后,几乎没有其他乘客再提出到地面观光。大多数人都沉默了许多,另有一些不安的话语,时不时从座位和隔间中传来。
“我看各种地方来的人,都挺担心的。”
“照这个发展,是有点不妙啊。谁知道下一个被元极光顾的是哪颗行星?”
“那什么第三次大灭绝的,现在看着越来越像真的了。”
“唉,真不好说。”
“第三次大灭绝的开端”——听闻这熟悉的说法,陵岑自动地提取了一下大脑中的记忆。
此传言最早出现在三个月前。当时,人类核心星系里,有两颗行星被突然降临的元极天体侵染。
所谓人类核心星系,其实是很大一片区域。它由二十几个相距较近的恒星星系组成。这其中最为繁荣发达的几个星系,和它们周围的大型人造星体,被称为枢核区,乃是人类群体的经济和权力中心。
出事的两颗行星虽也在核心星系内,不过,它们中的一颗是液态星体,另一颗表面温度过高,上方没有人类常驻,只有一些能够适应极端环境的生物。元极ε的辐射,会使这些生物的物质构成发生变化,成为能在深空飞行的凶兽。那凶兽虽是有些危险,但人类的武器,对付它们绰绰有余。因此,当时的大多数人都没把这种新型天灾当成一回事儿。
而某天清晨,所有的相关新闻后面,都被加上了一句话:“元极来了,你们小心,这是人类第三次大灭绝的开端!”
这让许多看客倍感震惊。
但这种震惊,也不过是对“星际骇客制造耸人听闻传言”的慨叹而已。果然不久之后,各大星际网公司纷纷更改新闻,解释说此乃大型骇客入侵事件。
人们一如既往地默认,这“无聊之事”很快会被淡忘。
然而他们错了。
一星时之后,他们就被打了脸。某贫穷行星的同步卫星,报告了轨道上的异样波动,星守组织接到信息,立刻向该行星发送预警,并通知该地管理者,组织居民尽快撤离。没过多久,元极星体在那行星上方出现了。
人们心情忐忑地在星际网上追看了救援和撤离的播报。而当此事的总结报告出炉,他们更是被吓坏了。
星守研究者表示,他们暂且无法查出导致灾难的天体从何而来,也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它。一旦行星被它侵染,就算用特制武器将元极星体毁坏,不久后,同样的地方,也还会出现同样的东西。它们仿佛生生不息。遭受灾难的星球,将永远被元极ε笼罩。长此以往,植被会被破坏,部分动物会变异,而变异生物里的极少数个体,物质构成整个发生变化,成为在星系间横行的凶兽。至于遭到严重辐射的人类,则是无一例外地惨死(陵岑的情况太过特殊,目前报告中还未出现跟她类似的个案)。
此后,星守组织着手大批量地制造、分发防元极ε辐射服,天灾也果然越演越烈。十颗行星先后被它们光顾。就在昨日,星守博究学院主院所在行星,亦因此被毁。
如今,人们对灭绝说的态度已截然不同,批判骇客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即使是不太相信其真实性的人,也会因事态的不明朗而深感焦虑。
陵岑再度环顾四周,除了小孩子们,乘客中没有被群体情绪所侵染的,只有寥寥几人。
那与他们交流过的男虚居人,一直在百无聊赖地摆弄没电的游戏主机,时不时发出“咿呀”一声,来一句:“啥时候能结束呀?好想回到游戏里呀。”
而草木心眼中的空旷感虽少了一些,却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
至于那爽朗男子,其实一直在与身边人谈论着绝望的事,不过其神色始终放松而洒脱。
最后,她的目光跟跑去后座角落里的海棕子交汇。他并不敢与她直视太久,很快便又看向自己指讯机的屏幕。
飞船外部的一些迹象,让陵岑转移了注意。她向特殊材料窗外看了一会儿,又将副驾驶席侧面的小屏幕打开,把镜头拉进寂夜凝视家族的飞行器。冽启显然早已回到其中了。现在,它的船体摇摆着,型态开始变化。
“它摆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埋首检查设备状态的纱雪彤,此时抬起头来,“大概从你回来开始,它就这样了。根据我的经验,它的主要驾驶者,应该是个挺不擅长驾驶的人。很多不必要的摇晃,显然不是飞船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因为操作者选错了指令。”
“没错。”陵岑提取了一下记忆,这位表亲的驾驶才能,的确远没有他设计原主的能力强。
“所以果然见到了?那么,你是不是还打了一架?”
“是打了一架,虽然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陵岑有点忍俊不禁了,“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打过架的啊?”
“从你这气息中吧?”
“我懂了,就所谓动过真气?”
“差不多?还有你的头发,明明现在散下来的样子显得更温和,可不知为啥,它就让我想到了战斗姿态。”
“原来如此,不过我把头发放下,其实是因为我用夹子换了点东西。”陵岑把从原住民那里带来的物事都拿出来。
“看来地面还挺有趣的,明天我也找个时间下去逛逛。”纱雪彤拿起祭石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去摆弄几卷编绳。
“好啊。不过你要当心有人在你身上贴追踪器一类的东西。”
“星匪抢劫的步骤之一吗?”
“嗯,他们也可能和原住民合谋,或者胁迫原住民配合自己,劫掠游客。”
纱雪彤听着点着头,双手已经开始在编那编绳。
“只可惜我们没法一块儿逛街了。我看过这套土产的介绍,它们可以粘在纸上变成花纹是吧?不过如果不滴那种水草散化剂,这些东西也能用作装饰的。”
“嗯,也可以编成发带绑头发。”陵岑稍微撩了撩侧方的发丝,她果然还是习惯把它们扎起来。于是,她也拿了几卷编绳,动起了手。
原世界的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对这种编织沉迷过好一阵子,现在虽说不是那么熟练了,但还能勉勉强强记起几种编法。话说回来,两个不同的世界,倒是有很多相似的乐趣啊……这脑中隐约的记忆告诉她,原主儿时,似乎也曾热衷此事。
她停下来,是因余光留意到冽启的飞船终于离开,而又有架新来的飞船,停落在它原本的位置。
“它可算是走了,”纱雪彤也注意到了什么,“你看之后来的那飞船。”
“嗯。它挺厉害的。”陵岑明白她的意思。
这世界的飞船,就像是原世界的私家车一样。有时候,人们可以通过观察它的运作,看出它质量如何。而新来的飞船形态变化时的节奏,说明它的内部构造相当精良。
“好像还是个改造飞船,装了许多额外原件。”纱雪彤把两只石子穿在编绳上,“不过造价这么昂贵的东西,怎么就套了这么个破壳子?”
陵岑打开了操作界面上的运算系统,敲打了些数据,并套以模型进行计算。
纱雪彤在她身边,继续默默地编织。待到编得差不多了,她又站起身来,摆弄陵岑的头发,用编绳把它们困成各种她觉得有趣的样式。
陵岑感觉到了少许揪疼,但见她状态不断地好转,便稍稍忍受了一下。
“那样的飞船,不只一架哦。”不久,陵岑又低声说。
两人于是边做发式设计,边低声讨论起来。
一些乘客看她们用编绳做事,也开始跟彼此谈论起地面上换的东西,舱内弥散的不安和压抑感,至此缓和了一些。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放松而散漫的下午,将到傍晚时,白鸠按事先预订的那样前往地面。
他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原住民已把一半物资运到了空港,这次交换比我预计得要更加合算一些。”白鸠一脸平和地报告着这令人欣喜之事,“他们表现出的大方,应该是源自他们对陵岑你的崇拜。”
“可以的,不愧是头子。”纱雪彤鼓了鼓掌。白鸠也无比自然地跟着拍了拍手。
此时,海棕子亦走过来参与讨论。他正好看到纱雪彤和白鸠拍掌的样子,又露出一脸受不了另外三人的表情。不过这次,他却主动提出帮忙。
这种主动当然有目的。
上上下下的几次清点和搬运后,他们发现他不见了。
“他不在船上?”白鸠从圆筒型水塔上灵活地跳下,来到站在资源库压力门口的陵岑两人身边。
“监控系统显示,他没在飞船上。”纱雪彤指着随行的全息交互屏幕。
陵岑双臂抱在胸前,点了点头:“除非他已散成分子状态,否则就是肯定没有回来了。”
纱雪彤看向后方发送器的接收点,思索道:“后两次运上来的东西较多,我们当时忙着检验、隔离其中有害成分,他应该就是在这其间消失的。”
白鸠那生化物质构成的双眼微微闪烁,显然是在提取这一段时间的精确场景记忆。不久,他说道:“搬运第二批货物时,海棕子说,他会一块儿上来。我当时暂离空港,指导原住民搬运器材,与他分开了一段时间。看来,他就是那时候‘不见’的。”
“他在下面时迷路了?”纱雪彤迷惑地问,“不可能吧?”
陵岑则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对了,今天我去地面时,他的指讯机有没有再次响起?”
“有的,还是像前次那样只是响了一下,把他吵醒后就又没了。这让他挺不开心的。”纱雪彤说,“不过,这地方太过偏远,附近人造星体很少,信号不好也是必然的。”
“是啊。”但陵岑知道,那指讯机的问题,可并非是因为信号差。
一些事,已然明了。
三人讨论的时候,地面上的某扇隐秘大门,为海棕子敞开了。
他拖着微跛的脚步,慢慢走进这密室、走向此处尽头,那豪华座椅上的人。
“我需要你们为我做件事。”
座椅上的人沉默了半晌,然后哈地笑了一下,问道:“你要杀谁?”
“寂夜凝视家族的陵岑。”
“陵岑。”不朽昙重复着这个名字,并抬起他淡漠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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