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爆冲这植入脑部的微型设备,可与神经元相连,准确识别个体特定的脑活动。一旦相应的外界语言,引发了宿主对某特定问题的思考,它就会以自爆的方式,摧毁其脑组织。
图像上一群人的领头者,脑中正有此物。
“根据数据,这植入体制作精巧,结构独特,不像是灰市上买得到的东西。”壮实女人说。
不朽昙淡淡地给出结论:“是喜笑善家族的。”
壮实女人嗤笑:“呵,海棕子自己的家族。看来他同族的竞争者想要联合光标搞死他。”
不朽昙答:“寻常事。”
壮实的女人又看向陵岑,问道:“所以果然就像传闻中那样,你们大家族的子弟,会主动要得势长辈给自己植入思维爆冲?”
陵岑回答:“嗯,部分不得宠的晚辈,或是伴生子,会用这种方式来对握有权柄的派系表达忠心。”
壮实女人不屑道:“跟光标团伙一个德行。”
“是有相似之处呀。不过,比起星贼团伙对小弟的控制,它更像一种试炼。这东西,一般会在他们为长辈完成一两件事后被摘取。当然,有些情况下,不幸的子弟会因爆冲被激活而死去。毕竟,四大家族的派系斗争残酷又激烈。”陵岑读取着脑中记忆,给她讲述着。
虽说这身体的确是大家族的成员,但她对这种小说里都见不到的奇葩权斗,其实也没什么实感。
“我不关心他会不会自爆。”不朽昙却忽然评价道,“他身上装的武器才是更大的麻烦。”
“与他肋骨相连的虚幻狙。”壮实女人点点图像,思考道,“这玩意儿同样也是长辈赏赐的吧?做这么多手术很危险,为了争权,他是无所不用其极嘛。的确,它若开火,便会波及行星上四分之一的土地。他要是存心想搞大事,它会帮他毁掉太多我们不想毁掉的东西,而他若死了,它更会在他死亡的瞬间自动运行。”
陵岑看向两人,启发道:“其实,也不必把他脑中的思维爆冲和虚幻狙分开来看。”
“你在说以毒攻毒。”不朽昙道。
“让他处于自爆预备状态,再使用针对仿生人的封锁武器,将他封锁在那一状态之中。”陵岑在交互界面上,画出一些简易的图形,“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自主使用虚幻狙,而因他还没死,虚幻狙也不会自动出击。那之后,我们只需控制住他,把他身上危险的东西拆除即可。”
“你以为我们没在考虑这种方案?”壮实女人笑了,“问题在于,没人知道思维爆冲的激活语句是什么。”
“这个交给我。”陵岑说。
飞艇落下时,海棕子正好撞到一棵树上。他手中可用以自保的东西,是飞船上带下的防身器。而在一群光标成员围攻下,他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他用防身器织出一片防护网,但它很快便被能量剑划破。他陷入险境,眼看着将被斩杀,一道星狙闪光越过他肩头,擦过了光标成员的手臂,那成员立刻捂住胳膊跪下去。
“陵岑。”海棕子沉沉地说了一声,并没向后看救下他的人。
“你们确定要掺合进来?”
冷风吹过丛林,将黄沙带到对峙的势力身边。光标的人指着海棕子,对不朽昙说:“他欺骗的可不止我们,对于你们的豪侠皇来说,他也是个叛徒。”
“我们的叛徒,我们来处置。”不朽昙淡淡地答,轻轻地挥手。
一时间,兵火连天。
陵岑拽了海棕子暂退到后方,而一直在光标成员掩护之下的某个身影,踩着小巧的飞行代步急速向他们冲来。
豪侠皇一派的支援,没有办法伤及此人。他肋骨处,有什么东西发射出屏障,包在他周围,各种狙击器,都对它无可奈何。那屏障,其实是虚幻狙的功能之一。至于他是何人,显而易见。
他的动作,让许多原本就隐藏在附近的人也开始行动。从装备上来看,那些人显然是喜笑善家族的属下。
战乱之中,虚幻狙又发出一道冲力。陵岑、豪侠皇一派和海棕子因此散开,而那身负虚幻狙之人,直接跃到海棕子面前。
“四弟。”海棕子发出这声音。
“嗯。”他点点头,笑得有点扭曲。
此时,战局忽有微妙变化。
那意外之事,是无关者的入局。
傍晚最后的光线,越过山丘,斜射在那凡尘的物事上。
陵岑目光稍有波动,她认出了那眼熟的水晶。那东西,本在她用以交换编绳的发饰上。
“快离开!”她喊出这句话时,扔出了掌间两只工具箱。
它们化为盾牌,极速朝那原住民女人飞去。
她没有输在时间上。
它们从侧面和后方护住了女人。
可是一切最终败在了数量上。
树丛中、山坡上、巨石后、满天飞舞的黄沙中,到处是喜笑善家的人。
那一刻,他们不是因命令行动,而是反射般地在做事。
因为面前的是普通人,所以没必要为了守密而在其身上浪费太多;因为面前的是“微不足道的原住民”,所以就是让其死于非命也“没有什么”。对他们来说,确保家族秘密被更少的人知道,是远高于凡人性命的原则。
那发饰,就那样地躺在了血水之上,因夜晚的到来,彻底失去光泽。
收回工具箱的手,将它紧攥在掌中,指甲几乎抠进掌肉里。
海棕子的四弟已用能量剑抵住他喉头。眼看就要穿出焦糊的孔洞来,持剑人却忽然停下,向后张望。
“你动手啊!”海棕子对他四弟大声喊,“孬种!你只会等别人干是不是?你根本没勇气——啊!”
海棕子腹部被膝盖重击,弯下身去。
“闭嘴。我希望这一切看上去,只是你因和邪道的纠纷而死。”四弟眯着眼睛,邪笑道,“毕竟我筹备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只想让人知道我要杀你。”
“呵,筹划。”海棕子嗤笑,“不就是跪舔得势长辈吗?何必说得这么风雅?”
然后,他又被打了,脸上腿上都添新伤。
“你的自以为是真的很讨厌啊,海棕子。可是人们却偏偏很吃你这套:‘这人对他四弟真不错啊’,‘保护加教育,是个好哥哥’。保护加教育?你有什么资格?嗯?计策上、布局上、执行上,你哪一点比我强?嗯?避开那么多人的注意,收集你与邪道勾结的证据,以最高效的方式运用证据。这些只有我能做到。”他把一叠东西甩在海棕子身上,“看到吗?只有我!”
海棕子没去拿它,但他实际上已经看到了。
他的喉头抽动了两下,满眼泪水地瘫在树干上。
“是逐出家族的法律文书。”被屏障所阻隔的陵岑站在不远处,向那四弟点了点头,“能不被人察觉地对家族长子做到这一步,你的确布局深沉。”
“你又是个什么?”那四弟斜着眼睛问她。他并没有把她当做威胁。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看到某些人已腾出手来。
“你这么厉害,那一定是个时间管理大师咯?”她这样问,“你准备完善地来到这里,肯定不会只是为了你的笨老哥吧?今天到此处的,不只喜笑善家族之人。”
听到这里,那四弟忽然慌了,他扭头请求支援。却发现一定比例的属下和外援已被击倒,余下者仍然难以接近他们,这些人,显然低估了豪侠皇组织的能力。
此时此刻此地此处,只有他们三个。
四弟周身传来非人类的响动,有如唢呐般的管孔,从他肋骨处支起,而这时候,陵岑已经说出关键句:“你上头的人,让你来见另外三家的某些成员,一起讨论有关元极的——”
他目光忽然变得浑浊,与此同时,后脑便被一物射入,紧接着,一些细小的线状物,亦深入他头部和脊椎。
这个人倒下了。
整个僵直地躺在草坪上,眼睛圆睁,仿佛一具不瞑目的死尸。
但他当然还没有死,他的生命只是停滞了,未来他能存活与否,单看豪侠皇组织的决定。
战斗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海棕子靠着树干坐下来,他看着豪侠皇属下们抬走四弟僵住的躯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陵岑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向另一个地方。她并没心情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喜笑善二子身上。
不久,她从被尸块和血液侵染的黄土地上,捡起了她曾经的发饰,又把它扔进之前原住民抱着的竹篓里。
除了少部分编绳土产,那里面满满都是外来的货品。那摊主,今日原本算是满载而归。
“你知道不少事。”不朽昙冰冷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探测器识别到了你所说思维爆冲的激活语句。”
这低温的胁迫感,对她并没有对海棕子的效果,她说:“豪侠皇竟向犄角星系这种偏僻的地方,派出两位‘七刀锋’,那事情显然不简单。在这一节骨眼上,它多半跟元极灾难有关。你们的情况加上我掌握的一点信息,让我猜出了可能的语句。”
“是何信息?”
“我和同伴下午无聊,就通过数据分析,计算停靠点上各种飞船的性能。有些私人船主怕被你们或光标这样的组织抢劫,就在高档次的船体外,包了破壳子。但并不是所有飞船包破壳子,都是由于这原因。我们从其中一些飞船的运作上,发现了属于澄冕和喜笑善家族自制元件的特征。至于寂夜凝视家派来的蠢人,则是根本没加掩饰。”
“千镒之裘在么?”
陵岑思索了一下,回答:“照这四家之首一贯质朴谨慎的风格,他们若是真来了,那乘坐的飞船,很可能从内到外都是破的。”
然后,她指着已被装箱的海棕子四弟说:“反正你们想要的,已在你们手里。虽然他的大脑结构,基本被破坏掉了,但他的存在便是情报。其他来此集会的四大家族成员,早在中午时已离开,他滞留于此,只是为了解决他的大哥,而这应该让他留下了不少痕迹。”
“我们会继续查探。”不朽昙慢慢走到她前方,低头注视着那些尸块。他始终深藏不露,人很难从他的表情和语调中,判断他究竟是在提出问题,还是在试探人心。
本应道别的一刻,他又忽然问:“陵岑,你曾从死亡中走过。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