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探梓宫

笙歌守灵饿了一天一夜,原本饥肠辘辘,可在轿子里被毕寅铭一通半真半假的戏耍,竟气饱了肚子,回府后什么也吃不下,在房中扼腕叹息了半晌,才勉强用了些小米粥。
“这男人这智商,到底是怎么做了将军还打了胜仗的?”笙歌一边大口大口喝粥,一边碎碎念。她对毕寅铭并不熟悉,不过经常听庄贞夫人夸他,说子侄辈里数毕寅铭和毕寅泽两兄弟最聪明勇敢,因此对他印象还不错。
不过现在看来,她信了这夸赞,就像喝了羼水的酒,因为没喝过,所以将低劣货色也奉为上品。
笙歌填了肚子,舒舒服服躺回床上,摸着肚子思考。毕寅铭无意去查薄夫人的死因,她却是非去不可,毕竟生死局已经开始,任何一个死去的人都有可能持有玉牌,或是被持玉牌者杀害,尤其是像薄夫人这般死得离奇的人。
但毕寅铭接下来很可能会陪着薄堇守在薄府,要想接近薄夫人尸身,只能等她下葬。笙歌阖眼打算补觉,迷迷糊糊地想,好在薄家家族墓地就在城外,也不远。
好不容易等到初九,是个入葬吉日,笙歌起了个大早,特意跑去内院转了一圈,发现薄堇和毕寅铭都不在府里,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准备晚上要用的东西。
入夜后,城中行人便逐渐稀少,等到人定时分,就连毕府里都没了动静。笙歌估摸着丫鬟家丁都已经睡下了,便从床上爬起来,换好夜行衣,又用同色灰布包住头面部,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观察四周,随后推门而出。
笙歌并不会武,好在守门的家丁也已经睡下了,只要她小心些,肯定不会被发现。她这样想着,大大方方地走到后门边,两手一抬,将门闩移开,轻松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只穿着长靴的脚突兀地踩住地上的门闩,随后俯身将门闩抬起,又将门关了起来,锁住了。
同样穿着夜行衣的毕寅铭露出一个微笑,退后几步,打量起两边的墙,又快速助跑一段,翻身越过高墙,稳当当落在后门的巷子里,循着预测的路线一路向前。
但这一切,笙歌并不知道。她选择后门是因为毕家后门离城墙更近,并且通向唯一一道水门。这时侯城门已经下钥,并且有守城军看管,唯有走城西水门才可以悄无声息地出城,前往薄家墓地。
她到了娇河边,左右张望一番,不见船家,也不见行人,便径直沿着河堤前进。
毕寅铭从不远处的房屋阴影中探出头,暗赞此路妙绝。娇河因两岸风光秀美,沿河九座桥上均有美人传说而得名“娇”,是王都百姓十分喜爱的踏青游春之地。不过在深谙兵法的毕寅铭看来,娇河就是固若金汤的王都唯一一处破绽,可惜王上与诸臣刚愎自用,深信王都远在国之腹地,不会有敌袭,因此驳回了毕寅铭关于设护栏与闸门的谏言。
万幸没有护栏,笙歌才可以沿着河堤一路走到城墙边。
可到了城墙边,她又停下了。面前这道城墙以拱形凌驾于河水之上,河堤便在此消失,要想出城,就得从河里过,但她只带了一身衣物。
紧随身后的毕寅铭正要推测笙歌出去的办法,就见笙歌动作凝滞片刻,忽然解开夜行衣的缚臂和绑腿,随后一鼓作气脱下夜行衣,翻出油布包住衣物,俯身轻轻放进河里。
今夜无月,白皙的身体笼着微弱星光,赤呈天地。
毕寅铭猛地扭过头,不再看。片刻后,他听见极轻的一声“咚”,随后归于寂静。
笙歌仰着头在娇河里缓缓游走,走出很远才攀着岸边上来,用油布匆匆擦去身上的水珠,再换上夜行衣,急速赶往薄家墓地。
她奔出去好远,毕寅铭才从涵洞中一鼓作气荡了出来,甩甩胳膊,回头打量。
笙歌不知道水门城墙下涵洞顶上藏着两排铁钩,他却知道。借着这两排铁钩,他成功将自己挪出水门,直奔白日里去过的薄家墓地。
依薄家的品级,薄夫人下葬必然不可能在一日内完成,因此今日众人只是将薄夫人的木棺抬至椁室里安放,要完全封陵还得废个三两日的功夫,这也是笙歌最后的机会。
笙歌终于到了陵山,远远地便看见山坳里临时搭建的木棚。
按常理,今夜会有工人住在木棚里,守着完全敞开的椁室和墓道,等明日清晨,他们将用铁锹铲起第一片土,撒入墓室中。
但不知为何,木棚里却无声无息,甚至没有灯光。笙歌原本打算装鬼引开守夜的工人,凑过去一看,木棚里的人都睡得很死,根本不用引开,也发现不了她的到来。
难道白天是抬棺太累了?
笙歌望了望天,子时已经过半,只剩一个时辰了。她又回头张望一番,确定无人跟踪,轻轻“呸”了一声,不屑道:“还将军呢,什么脑子?”
语毕,转身进了墓道。
万幸来得早,薄夫人墓虽大,却还没封顶,寥寥星光足够让笙歌快速找到木棺,不至于在里面瞎转悠,不过这也意味着笙歌不能用火折子。以及……半夜跑去人家新坟里验尸实在刺激,笙歌站在木棺前定了定神,才从鞋子里摸出一根细长的棍儿开始撬棺钉。
这时节早已春暖花开,要保存尸体并不容易。笙歌猜测,在薄府停灵的时候,大概用了许多冬日存下的冰,以至于到现在,她还能感觉到木棺缝隙里透着丝丝凉意,像是冰块还没化完,不过这也意味着薄夫人尸身上的痕迹会被冰块影响,她得尽快。
笙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棺木一角撬开一条缝隙,刚要继续,却发现鼻尖飘过一丝甜香,似乎来自棺材的缝隙里。她毫无准备,也躲闪不及,吸了一口,立刻觉得浑身虚软,眼前一阵发昏,手里的棍儿无法再握紧,就连站直都没了力气。
朦胧间,笙歌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声音,父亲在叫她……
“闪开!”
一声暴喝惊醒笙歌,紧接着身体被人大力扯开,后背重重撞上墓壁,震了些浮土掉落,疼得笙歌直蹙眉,下意识地便要骂人。
可刚要开口,一道惊雷却在她脑中炸响。
她现在是偷偷潜入墓中撬棺,被棺材里的东西迷住了,谁能把她拉开?
总不会是那几个睡死的工人吧?
笙歌猛地睁大眼睛,努力看清对面那个同样身着夜行衣,正拿着火折子胡乱挥舞的高大身影。对方似乎正在和什么东西搏斗,动作流畅,身手矫健,虽然蒙着脸,也足以让笙歌认出他是谁。
毕寅铭。
想起自己那天在轿子里的憋屈,笙歌当即又想骂人,万幸顾念毕寅铭毕竟救了她,还是没开口,也摸出火折子,打开来吹了吹,试图看清毕寅铭的对手。
借着这点亮光,笙歌看见半空中飞舞着密密麻麻的小黑虫,一个个只有小指指尖那么大,但振着翅膀飞起来却像一小片黑云,而且专盯着毕寅铭身上招呼。毕寅铭的火折子很快就阵亡了,小黑虫们一拥而上,几乎吞没了毕寅铭的上半身。
情势危急,笙歌顾不上再看,忙将火折子扔过去。
毕寅铭虽被小黑虫围住,心中却格外平静。这场景他见过,他想,都见过了,还怕什么?无非是眼睛一闭,再回到自己房间呗,只是有点疼,得忍一忍。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毕寅铭只看见一点星火划破黑云,稳当当落进他手里。他呆愣了一瞬,猛地想起了自己的“有备无患”,立刻摸出酒袋,用拇指拨开软塞,一仰头,灌下一大口,然后对着火折子喷过去。
刹那间,一道极其醒目的光焰蓦地刺破黑暗,袭向那团黑云。相遇的瞬间,墓室里响起“哔哔啵啵”的声音,骤然放大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又在瞬间缩小,随后化为无数流星陨落地面。
尘埃落定,笙歌憋着的火气终于爆发,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跟踪我?”
毕寅铭擦了擦嘴角的酒液,侧头笑道:“我刚救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笙歌沉默下来,靠着墓壁不说话。
毕寅铭走过来,俯身用火折子照了照笙歌,又将酒袋递了过去:“来点儿?”
笙歌这会儿脑子还有些晕乎,也没管毕寅铭刚喝过那酒,一把夺过酒袋,仰头,却只有几滴酒液滴进嘴里。她立刻愤怒地将酒袋扔回毕寅铭怀中,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我忘了这酒袋只能装一点,是冬天行军时用来暖和身子,保命的东西。”毕寅铭毫不理会笙歌燃着怒火的眼睛,收起酒袋,将火折子递给笙歌道:“这一趟不能白来,力气活还是交给男人来做吧。”
毕寅铭摸出匕首,三下两下便撬开了棺钉,将棺盖板微微移开一些。
笙歌恨恨地带着火折子凑过去查看。
她原以为会看见全是青斑甚至面容微腐的尸身,却没料到棺材里只有一张薄薄的人皮和百余根按顺序摆好的骨架。想到自己刚刚吸入的甜香,笙歌当即一阵恶心,拼命捂住口鼻才没当场吐出来。
“这岳母大人走得有点快啊……”毕寅铭一边打量着人皮,一边伸手顺着笙歌的背:“寻常人死后,没这么快就化为白骨吧?何况皮还在,肉却没了。”
笙歌没能回复他,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恶心想吐,又郁结于胸。
倒是毕寅铭自己说着说着,想起那晚遇见的婴尸,再想想刚才的流星,顿时猜到了黑虫的来历:“肉都喂虫子了?”
他说得轻松,笙歌听着只觉得恶心,终于忍不住俯身呕吐,然后晕了过去。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