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煊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画。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Sherin，甚至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他有意识地躲着她。
他害怕她见到他，也不敢见她。好像只要他的记忆里，Sherin还是那个孩子，他也没有变过。
Sherin和他分别时，才只有十岁。他查过陈纾音的身份，21岁，M市出生，在南方长大，回到M市读的高中和大学。
她的人生轨迹，绝不可能是Sherin。
他的想法真是太荒唐。
但是原本，谁又能想到陈纾音是林宏的女儿。
“太太，太太，你当心。”门外传来些嘈杂声。
房间的门骤然被推开，发出一声闷响。
方煊从床上起来。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到了方煊的床前，将平板摔在了方煊的身上。
是方远山的妻子宁雨。
“妈，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方煊接住平板，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笑道：“妈，你来找我没有用，你应该去和爸谈谈。”
一个巴掌响亮地打在了方煊的脸上。
方煊的脸上一道刺痛。
宁雨手上的戒指划伤了他的脸颊。
他抬起手，摸下些血。
宁雨强忍怒气。
“你送个男人给你爸啊。”
方煊看向别处，仍旧淡然：“那是我同学，M大的金融学硕士，很有才能的，年轻人又好看，爸欣赏他，也是正常的。”
“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做的事情，下作得可以。”宁雨指着方煊的鼻子，说道，“方煊，我自认是你不算差，方焰和清垣有的，我全都给你了。你为了讨好你爸，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方煊讥讽道：“妈，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这么讨好讨好你。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给你找。”
宁雨被方煊的话激怒，放下话来：“方煊，你搞清楚，我是你爸的妻子，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你能不能在这个家里待着，由我决定。”
方煊眉间一挑，笑道：“当然。我现在，就从妈家里滚出去。”
方煊伸手去取挂在墙上的画框，就要向外走。
然而宁雨抢先一步，将那画框拿到了手中：“方煊，你今年二十三岁了，还像个青春期少年一样，带着一幅画离家出走。我告诉你，连这幅画，只要进了方家，也是属于我的。”
方太太将那画丢出了阳台。
方煊几乎本能地去接，然而那画还是掉了下去，正正砸进泳池。
方煊再没理会宁雨，转身欲下楼，却被宁雨跟住。
“你从这里跳下去捞啊。”
“宁阿姨。”楼下传来人声。
宁雨一怔，看楼下站着林湛和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孩。
方煊随即脱身，一路奔向一楼，跑到泳池边，径直跳了进去。
林洇低声对着林湛问道：“这个是谁？”
“方煊的后妈。”林湛低声回答道，“方叔怕她怕得不得了。她讨厌方煊讨厌的不得了。”
方煊从水中钻出，抱着画上了岸。
“她连方煊的宝贝都敢扔。”林湛看着方煊，眼中透出几分难得的疼惜，他又抬头，与阳台上的宁雨一笑。
林洇看着林湛，低声问道：“你生气了？”
林湛诚实地回答道：“一点。”
“方煊哥哥。”林洇叫方煊。
然而方煊没有理会林洇，自顾自向大门地方向走去。
“闹翻了，又把方煊逐出家门了。”林湛对着宁雨扬手，拉着林洇的手跟在了方煊身后。
林洇问道。
“方煊经常被赶出去？”
林湛点头：“早几年的时候，他还没成年，分文没有的在街头，我还去接过他。”
林洇看着林湛，说道：“真是辛苦。”
林湛垂眼看林洇，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说：“不过方煊不是你想象中的可怜人。这几年，他离家出走了，还有别的家，他送给女朋友的房子都有好几处。”
林洇点头，对着林湛笑了笑：“你就不一样，你只送车。”
林湛被林洇的话噎了一口，心头反而莫名生出点喜悦。
“那当然，房子是家，只送给我妹妹。”林湛低声说着。
林洇意味不明地一笑。
她和林湛并不是兄妹，然而曾经的陈纾音和林湛确是切切实实的血脉相连。
林湛的行为、想法、言语都在界边。只让林洇更讨厌他。然而她比起陈纾音，演技更加纯熟。
她扮演一个天真的妹妹。一个既不是陈纾音，也不是Sherin的人，而是林湛幻想中的妹妹。
方煊忽然转过头，看着林湛和林洇：“带纸了吗？”
林洇翻开包，说道：“带了。”
林洇看着林湛的脸色，先把纸递给了林湛，林湛又递给了方煊。
方煊接过纸，小心地擦拭着画框周边的水渍。
“方煊哥哥。”林洇对他说道，“外面很冷的，你就穿一件衣服吗？”
林湛脱了外套，递给方煊：“你要离家出走，这衣服给你了。”
方煊看着林湛，接过了衣服，问道：“要不我去你那住吧？”
方煊的话在林湛意料之外。林湛愣了愣，回答道：“也行。但是我白天吃饭，一般要和林洇在一起。你自己想想办法。”
“行！”方煊上前，抱了抱林湛，“你是我亲弟。”
林湛有些无所适从，但保持着温和的神态。
“走吧。你开车。”方煊对林湛说道，“我不想碰这个家里的脏车一下。”
林湛勉强舒展开眉头，对方煊说：“那我送你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我们要去看画展，你记得？”
方煊再次抱了抱林湛：“我一会儿回去好好看看我的画，你们俩去看就好，先送我去你家，有点冷。”
一来二去，林湛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浸湿了。
林湛挣扎地笑了笑，说：“我也是。”
林洇笑出了声。
林湛带方煊回了家，给方煊开出一间卧室，又去自己卧室拿了一身衣服。
方煊坐在客厅。
“哥，你快换了吧，当心感冒。”林湛见方煊仍然在给那小画框吸水，说道，“人又不是死了，你天天看着这个画干什么？倒不如去S国看看你妹妹。”
林湛的建议其实是真挚的。方煊是少数他的确会偶尔真心着想的人。
然而方煊红了眼睛。
林湛心头不自觉有些烦躁。他感觉不出这件事有什么可悲伤。
他简直想把方煊丢出去。
然而林洇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边。
“哥。”林洇出声提醒，“方煊哥哥，他要哭了。”
林洇走上前去。
那画框里的小画仔细看时，能看出些粘合的痕迹。
“哥哥，你这画之前做过修复？”林洇问道。
方煊沉默不语。
“他就这一样东西，无论是谁想让他像现在这样，当然都会动这样东西。”林湛的语调平静而近乎冷漠。
林洇眼眶微微发酸。
“其实，我也觉得，如果你愿意，可以去见见这幅画里的人。”林洇蹲下身，给方煊递去纸，“或许，他们也很想见你。”
林湛走过来，将林洇扶起，说道：“让他冷静冷静。你去你房间吧。”
“好。”林洇起身。
“不是，哥，你去你的房间吧。”林湛端正地阐述了一遍语义，“要洗澡还是要哭，还是一边洗澡一边看着画哭，都随便你。
因为你，我们已经错过画展了。”
林洇尴尬地一笑。
方煊却很听话，抱着他的画就上了楼。
方煊洗过澡，在床上躺下，仍旧看着那幅画。
Sherin那时年纪还很小，可是那时的已经他已经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如果再一次见面，就算没有名字，Sherin也一定能一眼认出他。可是他做不到。
如果Sherin看到他今天的样子。一定会很失望。
他唯一的妹妹，如果到了现在，应该也像林洇一样高，应该也会像林洇一样美丽，但是期待她能比林洇幸福。
“哥。”林湛在叩门，“我进来一下。”
林湛礼貌性言语后，径直开了门，又将门关紧，走到方煊的面前。
“你这次，打算搞点什么？”林湛问道。
方煊只一瞥，与林湛的眼神正正相对。
“还能搞什么，都被逐出家门了。”方煊缓缓说道。
林湛思索了片刻，说道：“哥，我现在的确看不出来你想做什么，但是，你如果打算大义灭亲，当心伤到了我们三家的生意。我爸可不是宁雨。你是我哥。”
方煊沉默了片刻，他说。
“林湛，妈妈没有来过你的梦里吗？”
林湛受了些触动，然而到底底色是一片空白。他无法理解方煊。
“没有。”
林湛又补上一句话：“妈的死，是必然的。她无“力保护自己。”
“是我们无力保护她。”方煊驳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林湛的眼从低处看有些下三白，平白增上些平时看不出的攻击性。
“哥，要是这么说，我们也该死。”
他们久久对视，未言一句。
林洇敲了门，贴着门说道：“哥，方煊哥哥。方叔叔在楼下。说想见见方煊哥哥。”
“他这次这么快就来接你了。下去见见吧，”林湛对方煊说完，应了林洇一声，“好，我们就下来。”
林湛开了门。
“哥，你和方煊哥下去吧。我就在楼上待着，有些事情，我听多了，也不好吧。”林洇的表情乖巧得像个娃娃。
林洇所说的正中林湛下怀。
他温柔地笑了笑。
方煊也走过来，低头看着林洇的模样，忽得对林洇生出一点微妙的厌烦。
越看越像。
但是像也不是。
方煊同林湛相伴下了楼。
林洇走进屋里去，见那画已经重新被挂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