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双方都满意的方式？”方王听罢陵岑的话，笑了出来，“好一个‘两全其美’啊。可是如之前所说，要本王名不正言不顺地提供给外人过多帮助，肯定是不行的。至于涉及我族内机要的事情，我就更加不能透露给你们了。”
“我们绝无意干涉您族中之事。”纱雪彤说，“不过，您希望解决的问题，因我们处理的问题而有进展，或是您这边的进展，与我们处理的事可以相互促进、推动，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像之前那样，在互不干预的前提下，提供给彼此帮助，就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哦？你又怎么能确定，两件事情可以相互促进呢？你们对这世界知之甚少，我们双方的利益相互矛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若是那样，方王就不会告知我们四月同天的事情了。毕竟，利用这一灾难除掉我们，简直再轻松不过。此外，方王既邀请我们加入，那与我们的观念和需求，至少不是对立的。若否，我们就算一时同意加入，未来也不会甘心为您效力。您这样智慧的人，一定是明白这些道理的。”纱雪彤回答，“至于我说可以互相帮助，是因我至少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四月同天影响的，不只是外来者。从您的属下告知我们的情况来看，你们的人也有因此丧生的。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对你们肯定也是大有裨益。”
“容我仅凭感觉地猜测一下，我们面临的问题，和方王需要解决的事情之间，本便有联系。”陵岑忽然接道。
“哦？”方王看着她，轻轻地一问。陵岑无法从那威严王者的眼中看出什么，一时之间，倒是感觉又有其他目光盯向了她。
又过了片刻，方王缓缓地磕牙道：“我们的祖辈，接受了大海的恩赐。我们因此得以生存、繁衍，享受了数千年的和平。不过，这恩赐也伴随着禁忌，比如，陆地对我们来说，是不可以太过深入的禁地。那些无意或有意触犯禁忌，而不幸身死的族人，的确令人惋惜。但此事主要责任在他们自身，我们也并不一定要为违反常规者去推翻传统。”
“我明白了。”陵岑自然听出了这话外之音，“那么，我想要再多了解一些您族内不涉及当下事务的历史、文化，不知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果不是考虑到你们正为解决灾难而奔忙，本王甚至很想邀请你们，一起欣赏这浩瀚之海的过去呢。”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也可以祭拜吗？”
这问话，又让方王稍稍沉默。然后，她笑了：“二位想要祭拜何人？”
“跟我们一样原本来自外界，后来却加入了方王一族的人。”陵岑答道。
“你方才说，想要了解我们的故事。但其实你对我们却已经非常了解了。”
“这也只是猜测。毕竟，我们身上穿的这件‘贵客衣’，不但非常适合我们的身体特征，且工艺也让我觉得有点熟悉。从新旧程度来看，它虽非远古产物，却有一定年头了，我推测，它是外来者带来或制造的，而那个外来者如今应已过世了。另外，方王的属下跟我们交流时，也对我们的习俗表现出了一定的理解，而方王又非常直接地提出让我们加入。这一切，让我更加确信，曾有外来者成了方王的族人，而且，此人在族内，应有一定的威望和地位。”
“的确，八百年前，有一位孤独的冒险者，曾孑然一身来到这里。她遇见了当时的方王。两人大打出手，最终却成为了好友。于是她纳方王的儿子为夫郎，接受我族祖赐，成了我们的一员。当时的方王仅有一子，故其死后，作为王子妻主的她，便即位为下代之王。这个人，就是我的曾祖母。”方王直接承认了，“如果你们乐意，那当然可以去祭拜她。而她本来自你们的世界，你们去看她，也算是名正言顺。”
他们商议了一下祭拜的时间，最终将它定在翌日中午，而后，又简单地聊了聊飞船和原世界灾难相关的事情。想到飞船上的老弱和病人，陵岑又问方王，可否用采集和狩猎得到的物资，换取一些滋补的鱼类、贝类。方王应允。
会面将要结束时，方王唤来一名属下，叫她带二人稍稍领略巨钳族的历史。
那人正是不久之前与陵岑比试过的巨钳领队。见到她们，她非常惊喜。
“我这个新手护卫，在格斗方面有许多不足之处。那天跟你切磋，让我收获良多。以后有机会，真希望能多多地得到你的指导啊。”她愉快地对陵岑说。
双方跟彼此交换了名字。这个护卫名叫哆哆。
哆哆将她们带到了行宫右侧的一个辅助建筑里，此处便是可助她们粗略了解该族的历史雕刻馆。
它的外周是呈螺旋形向上的斜坡。而中央从上到下的空场，整个都是艺术品存放地。斜坡和空场之间，有细小的石柱相隔，这显然是为了保护雕刻品不被破坏。至于这些艺术品，则并未放在盒子、箱子或其他容器里面，它们由上方的防护线牵引，漂浮在水中。
根据哆哆介绍，它们的本体，大都是特殊生物的巨大甲壳或骨骼，而艺术家们的双手，赋予了它们各种不同的意义。
白、乳白、淡黄、浅粉、绿、蓝等柔和的色泽，将这星球的过去娓娓道来。
它们最先讲述的，便是乾坤娲的故事。身着白衣的至母，坐在一群小巧的人类之间，似乎在将他们裂开的躯体，重新拼凑起来。
“果然，一切文明的源头，都牵涉到乾坤娲。”纱雪彤不禁说道。
“是呀，犄角星系上也有她的雕像呢。”陵岑稍微思考了一下那行星上老人讲过的故事，又问哆哆：“这位伟大的女子，在你们这里也叫乾坤娲吗？”
“是啊，正是至母乾坤娲，身为人类，却可以超越‘神’这一概念的存在。原来你们也认识她！”哆哆回答说，“不过，至母生活的年代太久远了，就算是对我们的祖辈而言，她也只是传说人物而已。”
“的确。和她在一起的人们背后，并没有巨钳。但尽管如此，他们也应算是你们的先祖？”陵岑又问。
“没错。我们的史官认为，自己的先祖正在被她帮助过的这群人之中。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巨钳，而我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祖赐’巨钳，就也不得而知了。”哆哆说，“因为那之后，我们的历史也有好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他们沿着斜坡缓缓而上。
乾坤娲助人的雕刻之上，接连有好几个漩涡形的艺术品。它们看着不是一般的抽象，就像在表述某种时间或空间的概念。
“好长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呢？”
“各种说法都有，几千年、几万年、数十亿年，反正长辈们也都为此争执不休。”
这和文明世界的情况，倒有些相似。星守研究者们，基本同意乾坤娲的传说是起源于第一次大灭绝前的。但第一次大灭绝的具体时间，和其前后两代文明的长度，却是几乎无法考证的事情了。毕竟，他们能得到的，只有那些口口相传的事。而真正的物证，都已被黑洞吞噬了。
接下来的雕刻，线条写实和流畅了。它们描绘的，大多是捕鱼、采集、建设海底住宅、朝拜方王等场景。
巨钳人是女尊族群，不过这些雕刻中，倒是有男性方王存在的。
“远古时期的王都是男性，所以那时族内的纷争、厮杀也颇多。”哆哆解释道，“后来，族中男子的灵活性，与女性渐渐有了差异，而我们又寻找到了祖赐的‘诞化’之法，于是，更为敏锐的女性，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主导。”
如她所说，长期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中生活，的确会使具有天然优势的雌性基因进化得更为强大。而巨钳一族始终保持着简单、原始的生活方式，以强者即女性为尊，也是必然的。
随着不断上行，她们看到了哆哆所说的厮杀雕刻，和第一位女方王登基的场景。
此后的作品氛围，变得更加祥和而有生活气息了。
“远古的方王混战之后，这海底的世界，就再也没有过战争了。虽说平日里的小争执在所难免，但大家都会熟读记载中厮杀的残酷，并时时警醒自己，不要因贪图一时之利，而把所有人都带入深渊。”哆哆讲到这里，一个有关枉死之人的作品，却飘到了她们眼前。
那巨大贝雕中的巨钳人，姿势扭曲地躺在海底石块上，瞪着眼捂着头，大量脑浆似的液体，正从其耳中、鼻中和大张的口中流出。
“这个人，是因生病而变成这样的吗？”纱雪彤问道。
哆哆摇摇头，“这个人触犯了我族的禁忌，去研究了不该研究的东西。”
“比如说水车系统吗？”陵岑问。
“水车这种祖赐设施、祠堂和我们供奉至母、换取工具的地方，都是思想不可涉及之处。一旦违背了就会——”哆哆食指在自己脑顶绕了一绕，做了个濒死的鬼脸。
“我们这些外人，也不能去研究那些东西，是吗？”
“对！你们可千万不要因为好奇，而去碰触它们啊！”
